1 許子忱跟高樹分手之后,拿著一張存了10萬元的銀行卡,漫無目的地從一個旅游地到另一個旅游地。
那錢是她跟高樹大學畢業后一起存的,從第一份工作的第一筆工資起,每個月他倆各自往卡里存進相同數目的錢,存成十年定期。
第一個月工資,高樹得了1500元,許子忱得了1200元,各自存了300元。三年后,他們都換了工作,拿到了更高的薪水,分別存800元。又過了兩年,高樹是一家小裝修公司的老板,許子忱在一家國際學校教法語。他們分別往存折里存5000元。
但是5000元才存了不到三個月,就分手了。
那是一個下雨天,許子忱坐在麥當勞臨街的座位上避雨,卻看到高樹摟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從旁邊走來,兩人共同披著一件透明的雨衣,背對著她站在玻璃窗前。
那女孩是許子忱的同事,剛上班的應屆畢業生蔡小諾。
2 跟高樹分手的時候,許子忱沒有哭。她只是在拿出那個存了他們共同積蓄的銀行卡時,有點遺憾地嘀咕:“只差300元就10萬整了呢。”高樹也沒有勇氣要那張卡里屬于他的5萬,落荒而逃了。
后來許子忱給他打了一次電話,催他去拿那筆錢,或者給她一個卡號讓她打過去,他都沒回應。
之后,許子忱辭去了在深圳的工作,到處去旅行。過了一年,她還是回到了有高樹的深圳,在一家速成語言學校找到了工作,月薪1萬元。
拿到工資的第一個月,許子忱路過銀行時下意識地又走了進去。快排到窗口了才想起,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存錢了。還存不存呢?猶豫著,就排到了,許子忱還是拿出了工資卡,和那張卡一起遞進去,說:“從這個卡轉到那個卡里……8000元。”
走出銀行時,許子忱想:我一個月賺l萬了,他呢?肯定比我多。
3 的確,高樹現在每個月賺10萬都不止。
房子價格像臺風一樣狂飆的時期,買房的人如過江之鯽,裝修的人也蜂擁而至。高樹的小公司擴大了,辦公室也從月租3000元的房子搬到了月租3萬的CBD寫字樓。
蔡小諾是一個可愛的女孩。每天高樹身心疲憊地回到家,總有驚喜在迎接他。有時是一開門就撞見的泰迪熊,有時是天花板上掛滿的星光燈。有燭光有音樂,但從來不會有晚飯。
蔡小諾不會煮飯,但她很會吃,知道最有浪漫情調的牛排在哪里,哪家的水煮牛蛙味道最猛,哪家的韓國料理味道最正宗。
蔡小諾喜歡用“值”這個詞來形容事物,喜歡買東西,尤其喜歡高樹拎著大包小包跟在她身后,穿梭在名牌柜臺中間?!翱辖o女人花錢的男人未必愛這個女人,不肯給女人花錢的男人一定不愛這個女人?!边@是蔡小諾的至理名言。
高樹覺得這話無比有道理??墒撬紶栆矔肫鸶S子忱共同存款的那張卡。他比子忱賺得多,每當他想多存一點進去的時候,子忱都阻攔,說:“這筆錢,是為未來我們的家準備的,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種生活,都是由原來的兩種混合為一種的,如果比例控制不好,味道會沒那么恰恰好?!?/p>
高樹想起來,許子忱的口頭禪是“恰恰好”,一切,她都追求個“恰恰好”?,F在想起許子忱來,高樹總是會有幾秒的愣神。再醒過神來,往往忘記了剛才在干什么。
蔡小諾要求買的東西越來越貴,品位也越來越讓高樹理解不了。他們去法國旅游,蔡小諾非要買個最新款的LV皮包。高樹覺得那樣式跟她的氣質完全不搭,14萬,買那么一個老氣橫秋的傻袋子干嗎?蔡小諾卻站在街道上哭了。
回國不久,高樹就看到蔡小諾背上了她想要的那款包。問她,她傲然回答:“你不給買,有的是人給買!”
再以后,高樹就在大街上撞見蔡小諾被一個又高又胖的50多歲老頭摟著,鉆進一家西餐館。
4 跟蔡小諾分手后,高樹很長一段時間沒空談戀愛,他生意越來越好,工作把他的全部時間都占用了。直到認識了一位女室內設計師,他才想起:時間就像海綿里的水,擠一擠總是會有的。
女設計師叫況瑾。上海人,白凈、瘦高,話少,干活利落,設計水平極其優秀。高樹花了大價錢才把她挖過來,月薪給到了3萬。
跟況瑾一起工作了半年后,高樹又做出了一個更大的決定:把況瑾挖到家里,做他的妻子。
況瑾聽了高樹的計劃,平靜地說:“你這個人老實、肯上進、無婚史,對于我這樣的‘剩女’來說,可算得阿里巴巴的寶藏??墒俏疫@人經濟上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榍耙粯樱楹笠惨粯印!?/p>
AA制婚姻?高樹有點反應不過來,但愿意試試。
高樹結婚的那天,參加婚禮的幾十位客人目睹了新郎新娘交換戒指的神圣場面。但沒人想到,那兩個婚戒是他們各自付的錢,高樹為自己的戒指埋單花了7800元,況瑾為自己的戒指花了13200元。
況瑾搬進了高樹的房子里。房子是高樹的婚前財產,買房加裝修共花了1800萬。況瑾得出結論:“我住進你的房子,就算住50年——不計利息,每個月我該付你1.5萬的房租。今后每個月的支出都由我負擔1.5萬,月底結算?!?/p>
婚后,一切都在AA制原則下進行得井井有條。半年后,況瑾懷孕了。高樹感到幸福像一個擊中他腦門的飛盤,將他撞得眼冒金星。
5 許子忱被一個個熱心的介紹人牽引著,奔波于一場一場的相親。她在第29次相親時,看上了一個在粵菜大酒樓里干了8年的湖南籍廚師方術恒。
方術恒迎娶許子忱那天,是一個好天氣。方術恒的母親按照他們老家的習俗,給許子忱套上了12個細細的純金絞絲鐲。許子忱穿著白色的婚紗對著公婆叩拜下去,再抬起頭來,眼睛被金燦燦的鐲子反射的陽光晃花了。
她迷迷糊糊地轉頭去看方術恒,見他正憨憨地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許子忱突然想到:高樹的牙齒沒有方術恒白,但笑起來的樣子卻比方術恒好看得多呢。
6 美國金融風暴襲來,房地產市場蕭條下來。高樹辭退了大部分工人和設計師,全心全意在家侍候況瑾。每次出門,高樹都盡職盡責地幫老婆觀察路上的石頭、亂擠的行人,隨身帶一把傘,晴天遮陽雨天擋雨。高樹覺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年底,況瑾足月分娩,高樹得了一個哭聲洪亮、皮膚雪白的女兒。3個月后,況瑾對高樹說:“我的產假休完了,該上班了?!?/p>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懷孕以及休假的這一年,你都沒發給我工資。你應該付給我36萬,然后我再付給你18萬生活費?!?/p>
高樹愣住了,遲疑著說:“況瑾,我還以為……其實我們之間沒必要……況且……”
7 坐在街口麥當勞靠窗的座位,高樹捏著一個紙杯四處張望。
這個路口曾是他跟許子忱剛來深圳時最常徘徊的地方,因為人才大市場就在附近。他們每天都去投簡歷、找工作,吃盒飯,喝1塊5一瓶的礦泉水,你一口,我一口,瓶口上粘了兩個人嘴里的飯粒。
后來,他跟蔡小諾也在這家麥當勞的屋檐下避過雨。蔡小諾,那也是個金黃色的女孩,不過那種金黃色是周大福、周生生的顏色。
他無聊地望向店里,旁邊一個小男孩拿著一根牛奶雪糕,正往他媽媽的嘴里送。高樹突然想,如果有兩根雪糕,他生命中的這三位女人,會怎么分呢?
蔡小諾會把兩根都拿在自己手里,理直氣壯地說: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況瑾會把一根留在自己手里,把另一根送到他的手里,平靜地說: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而許子忱會把兩根雪糕放在碗里搗碎,然后一勺喂給他,一勺喂給自己,笑嘻嘻地說:你的是我的,我的是你的。
高樹突然心有點酸,拿出手機來想看看,卻發現這么多年過去了,許子忱的號碼不是早被他刪掉了嗎?
而此時此刻,剛送走了去上晚班的丈夫、正在新房里收拾東西的許子忱,突然在裝存折的鐵盒子里發現了一張陳舊的銀行卡。還有5萬沒有還給他呢!許子忱想。
不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有沒有換號碼呢?她拿出手機,在電話簿里翻找,卻沒有找到。換過這么多個手機,誰知道他的號碼在哪個里呢?你的終究是你的,我的終究是我的。
馮千鶴//摘自《花溪》,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