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畢業生

金融風暴讓就業成為包括名校學生在內的高校畢業生們心中難言的傷痛。然而，在浙江義烏，一群高職畢業生，卻氣定神閑地利用網絡做著他們的“淘金”夢。他們尚在讀書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創業”，月收入幾千、上萬甚至好幾萬。這些“創業明星”享受著學校的特殊照顧，可以不上課。為了批量生產更多“超級畢業生”，學校甚至不惜修改教學計劃，為“創業”大開綠燈。

毫不掩飾的實用導向，是顛覆傳統精英教育的創舉，還是向商業利益的妥協？這些創業學生們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月入四萬的校園明星

楊甫剛是義烏商學院大三的學生，除了床尾那本燙金“優秀畢業生”證書，他似乎很久沒和大學生的身份產生關系了。他另有一個身份，是一家網店的老板。

這家網店在他的苦心經營下已經做到了雙皇冠（網店的信譽評級標準）級別，獲得了超過兩萬的買家的好評。據說這個網店給他帶來4萬左右的月收入，每年營業額超過200萬元，流動資金有十多萬。他在校外有一間每年租金為1萬元的房屋，80平米的房間內堆滿了貨物。而在他手下有6個打工的，包括他的大學同學，甚至還有一個武漢大學的畢業生。他們能用飛快的速度打包商品，填上快遞單子，然后由快遞公司發往全國各地。

這個“楊老板”不算是個好學生，參加了兩次高考才勉強進入這所高職學校。從入校開始，他就對賺錢的事情特別感興趣。大一時，他撿過礦泉水瓶、易拉罐，賣過襪子，擺過地攤。一年后，在朋友的推薦下，開始轉做網店，售賣家居裝飾品和化妝品。

當時，網絡購物風靡一時，只有一臺電腦、五百塊錢，卻有骨灰級吃苦品質的楊甫剛迅速上手。進來的貨開始就塞在十余平方米的宿舍里，隨著生意的擴大，貨塞不下了。于是他頂著不準在外住宿的校規悄悄搬出了學校。

八個月后，做到五顆鉆級別時，“不務正業”的楊甫剛突然被“請”到了副院長賈少華的辦公室。他原以為自己要受處分了，沒想到得到的竟是院長的隆重接待。院長跟他談了半個多小時，詳細詢問了他創業的過程，最后留下一張名片說：“有事情隨時給我打電話。楊甫剛，你是學校的英雄！”

違紀學生突然成了校園里的明星，在學校周邊開網店的“超級畢業生”們紛紛浮上水面。與楊甫剛住在同一個地方開網店的校友就有十幾個。這些人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宅在屋里訂貨、發貨、聯系買家。在畢業生求職的旺季，別人都在忙碌著找工作，他們卻沒有打算應聘任何工作，偶爾去下招聘現場，也不過是為他們的網店物色合適的手下。

楊甫剛已經一年多沒怎么上過課了，盡管天天做著市場營銷，可他這門功課的期末成績才三十幾分。這樣下去，

畢業都成問題。然而，賈院長說：“像楊甫剛這樣的學生，不但不用擔心畢不了業，而且要很榮譽地畢業。”

驚世駭俗的“造星”院長

學生不務正業，反而被當成是“英雄”。義烏商學院的副院長賈少華出語驚人：“一個楊甫剛頂40個本科生，將來他還能頂80個本科生?！?/p>

這話也并不是夸張。按照目前的行情，楊甫剛月利潤4萬，與大多數畢業后只能拿800～1200元的本科生相比，的確是1頂40。

賈院長在發現楊甫剛這個明星的同時，也發現了網絡銷售。2008年3月，他帶領學生發起校園網店大賽，邀請了包括淘寶網、快遞公司和另外一家銷售平臺萬客商城在內的公司參與。萬客商城的老板就是許多學生的新偶像——學長何洪偉，他以200塊錢起家做網店，如今身家已達數百萬。

報名的學生達到1200多名，占學?？側藬档?5%。工商管理系2007級學生張軍，也正是從楊甫剛及何洪偉兩位學長身上看到了信心，毅然開店，決意參賽。

在賈少華的請求下，學校給矢志創業的學生提供了最好的條件，免費提供創業基地工作室，配備辦公桌、寬帶及倉庫區，甚至允許學生可以不上大部分課，只要期末考試參加并通過就行。而且學校親自出面邀請物流公司進駐，要求只有一條，降低學生發貨的物流費用。

創業明星們也享受著超出常規的特殊待遇：學校開講座，他們總被安排在前面一二排就座；評優秀畢業生時，不創業的學生要求每門成績都要達到優秀，但創業的學生只要全部通過就可以——楊甫剛的“優秀畢業生”就是這么得的；班級學習第一名拿到的獎金是兩千元，而創業競賽的一等獎兩萬元，第二屆更要提高到10萬元。楊甫剛獲得第一屆大賽一等獎的時候，把獎金兩萬元贈給了學校。

創業的學生根據各自的業績被劃分于不同的空間位置——剛起步的學生在宿舍開店，達到鉆級的可進入創業基地，級別更高的可住在校外。

學校新開設了一個創業學院。實體創業月收入達8000元的同學，以及網店創業達四顆鉆以上的同學可進入該院。學院還專門另設課程，學生可自行選修，以替代原專業的課程；網店升級到更高業績，還可抵一定學分。訂立這一新規時，賈少華有充分的依據：“楊甫剛當年考市場營銷才三十幾分，可誰敢說他不懂市場營銷？”至于創業學院到底是個什么專業，賈少華哈哈大笑：“老板專業！”

后起的張軍們當上了全職老板。每天早上在電腦前一直坐到晚上，用賣家與買家的聊天工具向每一個前來咨詢的買家熱情地打招呼。學生們學會了統一進貨，老練地“忽悠”供貨商，以降低運營成本，提高競爭力。

賈少華說：“全國范圍內網店的成活率僅有11.5%，但我們學生的網店成活率高達70%?！彼転樽约旱膶W生們感到自豪。賈少華目前的計劃是：在新學年創辦首屆網店班，批量生產超級畢業生。他要成為教育模式改革的先鋒。

愛與痛的邊緣

賈少華的教育改革，無疑包含積極的因素。

“網絡銷售的系統能有效訓練一個誠信的商人——從‘心’到‘鉆’再到‘皇冠’的目標設置，不斷激勵你的意志和目標，刺激你意識到誠信對于一個商人有多么重要?！彼f學生們在做了網店之后，不僅戒煙、戒電游、戒懶惰了，而且變得有禮貌、有毅力、有誠信、有責任感、有合作精神了。

賈少華認為老師的責任就是要教育或鼓勵學生去尋找自立的方式，大眾化和實用化應該是教育改革的必然方向?！霸谡l都可以上大學的高等教育大眾化時代，還延續培養精英的老思想，那是誤人子弟。本科院校都應該走這條實用化的教育改革之路?！?/p>

和其他本科高校常見的英語熱、證書熱、考研熱一樣，這所高職院校正毫無掩飾地強調著商業價值取向，演繹著一個極富顛覆性與爭議性的教育夢想?！拔覀兊膶W生現在做的是一般本科院校不愿意做的低級活，但他們將來會是義烏的商業精英。”

然而，正如賈少華也意識到的，他的學生做的是“低級活”，是時間堆積的低水平交換而已。許多學生整天坐在電腦前，不再上課、聽歌、看電影、看新聞、看書，他們只希望學校能多開點“即刻能派上用場的知識課”。而對于想好好學習的學生來說，這個正毫無掩飾地強調商業價值的高職院校，也在沖擊著他們的夢想，讓他們感到無所適從。大家都忙著開網店，偌大的自習教室沒有幾個人，只能鎖門。圖書館與創業基地雖一路之隔，但后者人氣火爆，而前者卻冷冷清清。

“這兩種選擇（指學習和創業）不是平等的，我想好好學習，但我感到孤獨?！毕矚g看書的計算機系新生鄭宇說。旅游系的周詩琪也有同感。她是典型的好學生，是班里少有的一次性通過英語四級考試，還進入了全省導游大賽十佳的同學。但聊起身邊的創業明星，她的語氣充滿迷茫：“我也想創業，但下不了決心，也沒什么經驗和本事……”而且這個新夢想也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賈少華經常說一句話：“我的目的只有一個，讓學生找到自信與幸福感，為榮譽而生活。”這個理想聽上去的確很美，他的“創舉”似乎也有一定成效。然而，完全商業化的校園為學生提供的究竟是機遇，還是急功近利的幻夢？為了成為商人，這些學生究竟放棄了什么？這些被放棄的東西對他們的未來又會產生怎樣的影響？這一切都值得深思。

（根據《南方周末》、《經濟觀察報》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