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低迷不穩:政治改革之時?

中國國內市場巨大，融入全球金融體系的途徑十分謹慎，這可能都有助于緩沖持續的金融海嘯的沖擊。不過，中國經濟盡管并未感受到此次危機最嚴重的影響，也不可能對全球性挑戰置身事外。面對慘淡的全球經濟圖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最近的一次會議上，竭盡所能表現得充滿信心。“只要我們采取正確的政策和合適的手段并有效實施，我們就能達到(2009年GDP增長8％的)目標。”溫家寶總理在3月份“人大”年度會議上這樣告訴3000名與會代表。

今年已是中國政府連續第五年達到8％的GDP增長目標，但是2009年和前些年有著天壤之別。在過去2年中，領導者的目標在于緩和中國的過度增長、規范過熱的經濟。而今年的問題是，如何保證收入增長和創造就業所需的最低增長要素。這是中國保持穩定的當務之急。

中國的失業率預期將在今年年底達到4.6％，是1980年以來的最壞情況。更糟的是，這一數據并未包括農民工。農民工大軍在中國的經濟增長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他們出現在城市中，降低了勞工成本，創造了商品和服務的需求，還通過匯款扶助了農村社會生活，農村地區的失業情況也因此減少。不幸的是，即使最為樂觀的估計也預測，1.3億農民工中至少有2000萬人會在2009年丟掉城市中的工作，尤其當珠江三角洲地區的工廠由于出口市場暴跌而受到重創。這一地區的制造業在近年來已經受到了各式各樣政策發展的嚴重影響，諸如加緊規范勞工保護，不合意的人民幣匯率，還有由廣東省技術升級政策所引發的強制性生產重置等。屋漏偏逢連陰雨，美國消費者訂單的消失對許多掙扎中的南方工廠更是致命一擊。過去6月間，這一地區工廠的暫時關閉和大規模解雇幾乎已司空見慣。

上升中的失業率

對任何政府來說，存在數百萬不滿的失業工人都是一件煩心事，而中國一些特有的機構化特征使其體制對于這樣的威脅格外脆弱。數十年的市場改革已經完全重塑了這個國家的福利分配模式。改革前那種單位為員工提供全方位保障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了。盡管城市中存在有限的基礎福利和社會保障體系的單元，城市勞工的有效安全網仍未實現。中國政府尚未制定出在雇員、雇主和國家之間公平分配負擔的方案。

然而，那些需要幫助卻得不到系統性支持的農民工，才是經濟低迷時期處于風口浪尖的人。城鄉不平等不僅反映在選擇機會差異、收入差距和生活水平不同上，福利體制的差別也表明了兩個世界間的鴻溝。中國農村福利體制的決定性特點是自給自足，農民自力更生面對經濟起伏。當經濟和社會體系處于波動，又沒有福利體系作為保障時，土地租讓的權利對農村人口來說就至關重要。土地和農業提供了穩定的收入、便宜的食物、居住的場所，還有最重要的，安全感。這是抵抗經濟災難時的底線，也是農民工的一條退路。

然而，在如此不景氣的環境下，當數百萬農民工最終放棄了留在城市的希望返回家鄉時，許多人又不得不面對沒有土地的殘酷事實。很多農民在城市工作的時候，租出了自己的土地，但是其他一些人被迫在不佳的情況下放棄了土地租賃。

對渴求利潤的當地政府來說，出售農村土地是現在最重要的一項收入來源。縣里預算超過三分之一的利潤來自于出售土地，也解釋了房產開發商、工業家和當地官員在確保農村土地商業化用途中的普遍和諧。農村土地被“集體擁有”，農民們僅僅有權在一定時期內租出土地，土地的最終控制權掌握在農民的“代表人’農村干部手中，那么農民在保衛其土地租賃時，不過是由當地政府左右。近年來對土地流轉的抵制浪潮，表現出農民對這些交易的普遍不滿。

中國共產黨最近為緩解緊張情緒作出了便利農村土地流轉的決定，可效果還不明朗。盡管2008年10月十七屆三中全會上作出的決定重申了農民對土地合同的權利，并允許農民間土地租賃轉讓有更大靈活性，但是專門用于規范土地獲取的政策法規仍不到位。

數千萬人灰心喪氣、沒有工作和土地，公共保衛的部署有時會采用暴力應對不滿情緒，這么加在一起，看上去是造成對峙和混亂的絕佳配方。如果部分失業農民工希望留在城市中，中國政府反而會兩害相較取其輕而松一口氣。

民主來做安全閥?

面對被壓抑的沮喪情緒，或許考慮擴大公眾參與統治的途徑是合情理的，因為這有可能成為釋放社會壓力的安全閥。2008年10月10日發表的請愿書《零八憲章》，代表了體現這種理論的一種努力。這份文件最初由300多名大學教授、企業家、作家、律師和社會活動家簽名，特意模仿了捷克斯洛伐克“77憲章運動”的建立。這份文件表達出對中國現有政治秩序的強烈批評。

“有法律而無法治，有憲法而無憲政，仍然是有目共睹的政治現實。執政集團繼續堅持維系威權統治，排拒政治變革，由此導致官場腐敗，法治難立，人權不彰，道德淪喪，社會兩極分化，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遭到雙重破壞，各種社會矛盾不斷積累，不滿情緒持續高漲，特別是官民對立激化和群體事件激增。”

簽名者同時呼吁改革以銘記自由、人權、平等、共和主義、民主和憲政的普遍價值。毫不奇怪，中國政府對此以高壓手段應對，一些簽名者被審問并被拘留。全國人大主席吳邦國在中國立法機關的年度會議上對這種行動發表了進一步的辯駁。在他2009年月9日的人大報告中，他重申了中國民主的特有道路，排除了在中國實施西方做法(兩院制、多黨制、權利分化)的可能性。簡而言之，中國會采取政治改革，不過要以其獨有的方式和速度來進行。

說中國政府完全不關注民眾對政治改革的需求，或許是不公平的。胡錦濤主席在2006年訪問美國時，稱民主為“人類的普遍追求”。在30年市場改革中，通過了250多部法律，競爭性選舉廣泛出現在農村地區鄉一級政府中，鎮和縣一級也引入了選舉試驗。不過，任何形式政治改革的底線都在于，黨的統治地位永遠不可被動搖。正如鄧小平在20世紀70年代末期“文革”余波中解釋的那樣，“黨的確犯過錯誤，不過也正是黨自己改正了錯誤”。中心思想是，應當由黨自己來選擇政治現代化的恰當時機和方式。

經濟穩定作為社會和諧的關鍵

對胡錦濤領導下的其產黨來說，2009年絕非政治機構大改的理想年份，它會是社會經濟波動的一年。對黨領導來說，“和諧社會”(維持現狀、推遲異化的同義詞)為萬事之先。與那些視政治自由和民主為解決矛盾沖突手段的自由黨人不同，共產黨把經濟穩定視為維持秩序更加可靠的選擇。

正如溫家寶總理在全國人大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所述，應對艱難時刻的重申之重，是用于推動國家經濟、促進大眾消費大幅上漲的4萬億計劃。已有大規模的資金投放到與人民生活息息相關的部門。比如說，計劃要求2009年社會保障消費增長18％，對農民的直接補助也要有類似增加。另外8500億元將在接下來三年中分配到醫療健康改革中。然而，這些“以人為本”的政策代價不菲。今年公共消費24％的增長必須由9500億元的赤字來融資，這是自1949年建國以來最大的一次。不過對共產黨來說，這是一個昂貴卻有效的統治戰略。對中國的領導者和中國共產黨來說，過去30年不曾衰退的經濟增長以及生活水平的穩步提高，在20世紀70年代的意識形態破滅后提供了一種新的生活保證；經濟增長已被證明能夠安撫民心、維持黨的統治。

被視為貼切相關并因而為體制所歡迎的，是可能有助于加強統治的行政能力，或是為更加商業友好的環境作出貢獻的政治改革，而不是一些知識分子和流亡中的異見者所提倡的政治自由化。歷史告訴我們，當民眾要求變革的壓力到達沸點，產生暴力奪取政權的威脅時，掌權者會考慮分享權力。中國的社會壓力可能一直在上升，對腐敗猖獗和社會不公的不滿可能在迅速增加，但是共產黨是否已失去統治的權勢、是否已讓步于壓力準備基礎性政治改革，還是很有爭議。實際上，只有當共產黨對其權力地位感到放心，并對其控制改革的速度和方向的能力充滿信心時，才會開動政治改革。而現在全球金融衰頹中的混亂和災難，絕不利于這種信心的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