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全國大規模的肅反運動已經結束,因為還有幾個案子需要復核定案,我被派往川西外調。臨行前,重慶市北碚公安分局三科科長黎文學找到我說,前兩年川西松潘縣公安局在草原抓到一名罪犯,以為是臺灣空降特務,審訊時他拒不交代,長期查不明身份,最后發現可能是解放初期在北碚監獄逃出的犯人,要求我局押回審理,希望我這次去川西時,順便去松潘將此犯押回。
6月初,在成都附近的外調任務基本告一段落后,我便到省公安廳轉介紹信去松潘提犯人。
公安廳接待我的同志接過介紹信,見只有我一個人的名字,便問:“你去松潘,有幾個人一道?”
“就我一個人。”我說。
“不行,那些地方還不安全,康巴叛亂不久,不時還有股匪活動,沿途又都是深山老林,人煙稀少,萬一碰上匪徒怎么辦?要去至少也得兩三人!”他當即就把介紹信退還給了我。
我回到成都飯店(當時是公安部門專門接待外調干部的招待所),心想康巴叛亂已過去了兩三年,恐怕也不會有那么嚴重吧。于是,我到仁壽縣將最后幾條線索查清后,又到省公安廳轉介紹信去松潘。這次,我遞過介紹信就說:“分局又派來了一人,同我一起去。據說里面很冷,還要向廳里借兩件大衣哩。”
“兩個人也要注意啊!”
“是,那當然了!”其實還是我一個人,我把借來的一件大衣寄放在成都飯店,次日清晨便乘車出發了。
從成都出發后的第三天清晨,我離開茂縣沿岷江河畔,踏上了去松潘的征程。
天黑時,我終于到達較場公安派出所。派出所的同志得知我從重慶來,非常熱情。正在說話間,又走進來了兩名公安戰士,他們是松潘縣公安局的,正在追捕一名逃犯。據稱,這名逃犯是幾天前在押解途中逃跑的。公安部隊出動了一個連,在四周山上搜捕了三四天,一直不見蹤影。估計他會往外跑,不是翻越小雪山,就是出鎮江關走較場一線。這兩名公安戰士就是來此設卡的。
我詳細詢問了逃犯的面貌特征、穿著打扮后,說:“好,他如果真的走上這條路,說不定我還會幫你們抓住。”
“不行,這太危險!你還是在這里暫住幾天,等抓住逃犯后大家一起走。”派出所所長說。
“對,我們一起走會安全些。”兩位戰士也勸我說。
我笑了笑,堅定地回答說:“沒關系,我本來就是捉犯人的,還怕他一個驚弓之鳥?”
第二天清晨,我與大家告別后,又一個人獨自踏上了征程。
走呀,走呀!我在峽谷里穿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前方,總想著那個逃犯能出現在我眼前。從茂縣出來兩天多來,一路上除住宿處,沒有碰到過人,但相比之下,這里更加荒無人煙,根本沒有半個行人。如果真要有,恐怕就只是那個逃犯了。我又走了10多里,突然眼睛一亮,果然前面遠遠出現了一個人影。再定神一看,是的,有一個人正朝我走來。我心想,這是不是那個逃犯?
來人越來越近,我發覺來者戴了一個口罩,將整個臉部都遮著,只露出了一對眼睛,這進一步引起了我的懷疑。在這樣的高原峽谷中行走,呼吸本來就很困難,為什么還要戴上口罩,是講衛生嗎?口罩已經由白變黑,臟得要命。不是講衛生,那又是為什么呢?顯然,其中一定有問題。我四面掃視了一下周圍的地形,在離我幾米遠有個拐彎處,地形比較開闊,我趕緊上前占住一端。這時,來人距我只十數米遠近。他中等身材,身著棉衣,上藍下青,腳踏一雙麻窩子草鞋,與公安戰士介紹的逃犯的穿著打扮完全一樣,只是此人的衣服全被劃得稀爛,周身都顯現出白色的棉花點點,衣袋里裝滿了一些根根草草,無疑他是從深山老林中走出來的。我心里已有七分把握認定他就是那個逃犯。當他來到拐彎處的另一端,我們相距約莫5米時,我張口喊道:“老鄉,請問走松潘縣還有多遠?”
他聽到喊聲一驚,停住腳步兩眼盯著我不開腔。我是想聽聽他的口音,又說:“老鄉,我們都是出門人,做點小生意,向你問問路,你咋個不回答呢?”
“不遠,不遠。過去直走不多遠就到了。”他有些驚慌地回答。
我一聽,不對呀?昨晚說那逃犯是萬縣口音,眼前這人明明是川西口音。我仔細一想,又好像聽到說過灌縣(今四川省都江堰市),我一時忘了究竟是萬縣還是灌縣,只好又問:“請問,你今天是從松潘來嗎?”
“是,是,是,我今天從松潘來。”他好像生怕我說他不是從松潘來一樣。
“你對松潘很熟嗎?我去那里找個親戚,他在川劇團工作。”我說。
“熟,熟,熟,我昨晚還去看戲的。”
“川劇團有個叫王大鋼的,你認得嗎?”
“王大鋼……”
“是呀,唱花臉的,個子高高的……”
“認得,認得,他唱得太好啦。”
什么川劇團、王大鋼、花臉等等全是假的,我一方面是進一步證實他確是正在被追捕的逃犯,另一方面也想以此緩和一下他的情緒。我當然知道他是順著我說,以避免我糾纏,能早點脫身。
是時候了,應該下手了!我手向他背后一指,說:“你看,那是什么?”他剛回頭,我大喊一聲:“陳天雷,你跑不了啦!”他聽了一驚,我順手舉起槍從他耳側“乓”朝天放了一槍。
“把手舉起來,不準動!動就槍斃你!”還沒讓他回過神,我的槍就頂著了他的后腦,立即從大衣口袋里取出早已準備好的手銬,迅速將其銬住了。
走出峽口,是一個鄉政府的所在地,路旁有家飯店,我給他買了一份飯菜,一碗不夠,又給他加了一碗,他已經是四五天沒吃過飯了,我讓他飽餐了一頓。我到鄉公所給松潘公安局打電話,說逃犯已抓住了。他們回答說,馬上派人來接。我押著逃犯繼續前進,下午4點鐘左右,迎面來了一隊騎著馬的公安戰士,還牽著兩匹空馬,領隊的一位干部問:“李同志,你們還有一個人呢?”
我說:“沒有哇,只有我一人。”
“我們接到你的電話后與省公安廳聯系,說你們是兩個人。”他感到很驚訝。
“嘿嘿,他們說起碼要有兩人才開介紹信,我只好扯了個謊!”
我倆緊緊握手。看得出來,他對我能在這深山峽谷中孤身擒敵有些激動,而我在這數百里荒山野嶺間見到自己的同行,也感到分外親切。
黃昏時刻到達松潘。公安局對我特別熱情,局長親自接待。第二天,我提審了要押回的犯人。經過審問,他交代自己是一個響馬強盜,解放后被捕6次,逃跑了5次。
“你認識一個叫李發軒的人嗎?”我說:“他是你的同行,曾經盜竊過蔣介石的禮服……”
“他!”他做出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態,看來對其很瞧不起。
“告訴你吧,我們抓了他10次,逃跑了9次,最后終于自取滅亡。你還想不想跑呀?”
“不,不!我絕對不會再跑了。”
松潘公安局派了一名排長帶領一班戰士,與我一起,押著我準備押解的那名罪犯和另兩名需押回省廳的罪犯,經過整整9天行程,返回了成都。松潘公安局還特別交代那名排長,讓他到成都后帶上一名戰士,陪我一起將我要押解的罪犯押到重慶。
就在我們準備押犯人回重慶時,突然接到省公安廳的電話,說我準備押回重慶的人犯系成都監獄在逃的重刑犯,他們追捕了兩三年都不見蹤影。經省廳領導同意,該犯就交給成都方面,不必再押回重慶了。我的任務到此算是圓滿地畫上了句號。
(責編 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