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9年4月渡江戰役勝利后,中共中央軍委和毛澤東主席下令華東軍區和第三野戰軍的主要作戰任務就是解放臺灣。10月和11月,第三野戰軍攻打金門和舟山群島嚴重受挫,中共中央華東局和第三野戰軍領導機關清醒地認識到,攻占臺灣比預計的困難得多。
此時,蔣介石的殘余軍事力量基本麇集于臺灣,企圖憑借臺灣海峽固守。而人民解放軍海空力量薄弱,跨海作戰需要獲得來自蔣軍內部的準確情報。
中共中央華東局領導經過慎重研究,將赴臺取回重要軍事情報的任務交由女共產黨員朱楓承擔。
朱楓,原名朱諶之,1905年出生于浙江鎮海城關一望族,人稱朱家四小姐。讀書時,她參加過反帝愛國學生運動;抗日戰爭爆發后,她又積極參加浙東的抗日救亡活動。1938年初,朱楓與丈夫朱曉光一起投身革命,1945年2月加入中國共產黨,調中共中央華中局(1945年9月華中局與中共山東分局合并組成中共中央華東局)在滬貿易機構負責財務工作,兼管國統區的地下工作經費;1948年秋,調任中共中央華東局駐香港貿易機構“合眾公司”的財務主管。
中共中央華東局派朱楓到臺灣,除了她有豐富的地下工作經驗外,還考慮到她的女兒陳阿菊(又名陳蓮芳)與女婿王樸(又名王昌誠)都供職于臺灣警界,具有一定的社會關系,便于她到臺灣后開展活動。
陳阿菊是朱楓和前夫陳綬卿所生,前夫病逝后,她與朱曉光重組家庭,并參加革命,將年幼的陳阿菊交由妹妹朱貽云撫養。朱貽云夫婦在國民黨上層機關做事,供養陳阿菊讀完警校后,為其介紹同為警官的王樸做丈夫。陳阿菊對母親朱楓感情很深,早在3個月前,就和丈夫雙雙出面,向臺灣當局申請批準母親由香港赴臺探親,并給她寄去“入口證”。陳阿菊和她丈夫一直以為母親朱楓是一位普通的生意人,并不知道她是一位共產黨干部。
朱楓接到女兒寄來的“入口證”時,并沒有打算去臺灣,沒想到組織上會交給她這樣一項特殊任務,這張“入口證”一下子派上了大用場。
1949年11月25日,朱楓從香港維多利亞碼頭登上一艘開往臺灣的客貨海輪,3天后抵達臺灣。
朱楓告訴她的女兒、女婿,自己來臺灣主要是看看他們和孩子,順便打點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過大年前回上海。
朱楓就這樣以探親做掩護,順理成章地居住在臺灣警務機關家屬宿舍區的女兒家。
(二)
根據組織上的安排,朱楓在臺灣單獨聯系“兩條線”、“兩個人”:共產黨方面是中共臺灣省工作委員會書記蔡孝乾,代號“老鄭”;國民黨方面是“國防部”參謀次長吳石中將。
蔡孝乾,又名蔡乾、蔡前,1908年生于臺灣彰化花壇鄉,是唯一參加過長征的臺灣籍共產黨員。抗戰爆發后,蔡孝乾任八路軍民運部長兼敵工部長,1945年在中共七大上當選為中央候補委員。抗戰勝利后,他接受中央派遣,以中共臺灣省工作委員會書記的身份返回臺灣發展地下組織。1949年9月30日,蔡孝乾當選為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國委員會委員,并被任命為華東軍政委員會委員。
到臺灣后的第二天早上,朱楓乘坐汽車到基隆,在一家名為“三榮行”的南北貨店與蔡孝乾接頭。
根據中共中央華東局對敵工作委員會駐港負責人萬景光的安排,朱楓來臺灣用“朱諶之”原名,以“陳太太”的身份活動。
朱楓向蔡孝乾轉達了“劉老板”(萬景光的代號)的問候和有關“生意”上的事情,同時告訴他,自己住在臺北市女兒家里,大約兩個月后離開。蔡孝乾和朱楓約定,下次見面的地點改在臺北市一家叫“建昌行”的聯絡點內,那里離朱楓的住處不遠。接著,蔡孝乾向朱楓通報了臺灣島內的黨組織情況:他剛回臺島時,全島登記在冊黨員不過70多人,現在所屬黨員已達1300多人。為接應解放軍登陸臺灣,正在西海岸發動群眾、組織秘密武裝。蔡孝乾把“臺工委”掌握的一些絕密情報交到朱楓手中,說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材料陸續送來,并表示將進一步開展工作,把接應大軍入臺的事情扎實做好。同時,蔡孝乾也向朱楓通報了島內的最新事態,國民黨加緊了對全社會的監控和管制,四處偵察和搜捕地下黨人和異己分子,我方行動已相當困難。“臺工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長的陳澤民最近被捕,部分同志的安全受到威脅,隨時準備撤離城市、隱蔽山林。
臨分手時,蔡孝乾稍作沉思后,對朱楓說:“陳太太,我有一位在臺北讀中學的內親是蘇州人,是個女孩子,在臺居住對我開展工作很不利,得盡早送她出去。能不能直接請‘大舅’辦?”
“大舅”是朱楓要見的另一個重要關系人吳石的代號。朱楓遲疑一下,說:“只要有可能,一定幫這個忙。”
(三)
時任臺灣“國防部”參謀次長的吳石中將,1894年陰歷八月十五日出生于福建閩侯縣螺州鄉吳厝村一個“累世寒儒”之家。1911年投筆從戎,參加福建學生軍,繼而轉入武昌第二預備軍官學校,1915年考入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第三期,與白崇禧、黃紹竑、張治中等是同學。北伐戰爭時,吳石任北伐軍總司令部作戰科長;1929年,由福建省政府出資保送到日本留學,先后在日本炮兵學校、日本陸軍大學學習。在日本苦讀6年后,吳石回國,在南京參謀總部任職,兼任陸軍大學教官。1937年“七七事變”后,國共合作抗日局面初步形成。經與中共關系很深的國民政府立法委員何遂先生介紹,吳石結識了在南京的中共代表團周恩來、葉劍英等人,贊成中共提出的“槍口對外”、“團結抗日”的主張。抗戰期間,他對蔣介石消極抗戰、積極反共的做法極為不滿,對“前方吃緊,后方緊吃”的局面痛心疾首。抗戰勝利后,對國民黨“五子登科”式的劫收,物價飛漲、民不聊生的情景感到憤怒。特別是蔣介石違背廣大民眾和平建國的意愿,悍然發動內戰,更讓吳石徹底失望,多次發出“國民黨不亡是無天理”的喟嘆。后通過何遂開始與共產黨方面秘密接觸,在解放戰爭期間,為中共傳遞了包括國民黨軍隊長江江防兵力部署圖、國民黨在江南地區的兵力部署圖、國民黨在江南地區軍隊的編制、人數及裝備情況以及國民黨總兵力統計和后勤方面的統計資料等非常有價值的情報。他在去臺灣就任“國防部”參謀次長前,巧妙周旋,使298箱原由國民黨國防部史政局保存的國民黨絕密軍事檔案交到解放軍手中。在臺任職期間,曾幾次赴香港,秘密會見中共中央華東局對敵工作委員會駐港負責人萬景光,并多次派人送情報到港。
朱楓到臺一周后,在吳石將軍官邸與他見面。吳石請“陳太太”在書房坐下,親自為她奉茶。朱楓將“劉老板”托帶的親筆信鄭重地交到吳石手里,“劉老板”在信中對吳石近來工作給予了高度評價,并對他致以崇高的敬意和親切的慰問。吳石看完信,心情十分激動。
隨后,吳石起身,面向書房的北墻,掀開一個釘有蝴蝶標本的鏡框,露出了墻上的秘密保險箱。打開保險箱,他從里面取出一只精致的小圓鐵盒,鄭重地放到朱楓手里:“‘陳太太’,這里裝的微縮膠卷,全是絕密軍事情報,有《臺灣戰區戰略防御圖》,最新繪制的舟山群島、大小金門《海防前線陣地兵力、火器配備圖》,各防區的《敵我態勢圖》,臺灣海峽、臺灣海區的海流資料以及臺灣島各戰略登陸點的地理資料分析,現有海軍基地并艦只部署、分布情況,空軍機場并機群種類、飛機架數;另外,還有《關于大陸失陷后組織全國性游擊武裝的應變計劃》……‘陳太太’,這是我通過各種關系和不同渠道搜集、匯編的絕密資料,現在,我把它全部交給你,望你以最安全的方式、最快的速度送回香港,送至大陸。”
朱楓自然知道這些情報的價值和機密程度,小心翼翼地接過小圓鐵盒,放入隨身攜帶的坤包。
接著,吳石談了“國府”和蔣介石遷臺后島內空氣的惡化,并說:“諸事復雜,有些情報還要費些工夫,但一定盡量多搞些東西讓‘陳太太’帶回去。”
最后,朱楓拿出蔡孝乾交給她的一張照片和字條,低聲說:“還想請吳次長幫一個忙。‘分店’(指中共在臺地下機構)里有眷屬劉桂麟小姐急著回大陸,想辦一張出境證。”
吳石接過照片和字條,照片上的女子很年輕,字條上寫著女子的姓名、年齡等基本情況,他沉思片刻,說:“好吧。”
3天后,朱楓按照預先約定,趕到基隆碼頭,把已經到手的第一批重要情報交到定期往返香港、基隆之間的“安福號”海輪上一位大副手中,他是中共中央華東局情報部門的特別交通員。
幾天后,這批情報被送到華東局情報處,華東局立即用飛機將情報傳遞到總參謀部。總參作戰部又挑選出幾份最重要的軍事情報,連夜呈送毛澤東。
毛澤東仔細看著每一份情報,不時用紅藍鉛筆標上不同記號。特別是那份《關于大陸失陷后組織全國性游擊武裝的應變計劃》,毛澤東看了又看,自言自語道:“怪不得最近各地土匪活動如此猖獗,原來是這位蔣總裁在那里同我們搗鬼!”
毛澤東問遞呈情報的總參作戰部長:“這樣機密的情報,你們是怎么搞來的喲?”
作戰部長告訴毛澤東:“是華東局情報部專程派人送來的。華東局最近派一位女同志去臺灣,跟臺灣‘國防部’參謀次長吳石中將接上頭,這情報就是吳石將軍提供的!”
“哦,”毛澤東十分認真地聽完,神情嚴肅地對作戰部長說,“這位秘密特派員,還有那位中將,不簡單喲!一定要轉告有關方面給他們記上一功喲!”
說完,毛澤東沉吟片刻,揮筆在紅信箋格紙上寫下幾行蒼勁的大字:
驚濤拍孤島,碧波映天曉。虎穴藏忠魂,曙光迎來早。
毛澤東將寫好的這幾句詩交給作戰部長,又一次叮囑:“你回去,別忘了給他們記功喲!”
(待續)
(壓題圖:人民英雄紀念碑)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