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太史公”連橫

一紙復籍申請，寄寓著一腔熱忱的愛國情;一部《通史》，敘說著千秋家國夢。走近連橫，感受那無常歲月中閃亮始終的名士情懷。

祖籍漳州

2009年的今天，距離臺灣第一部通史——《臺灣通史》付梓的時間，已經整整過去了90年。《臺灣通史》對于臺灣來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它使臺灣從此結束了“無史”的歷史。作為作者連橫(1878——1936)，《臺灣通史》是他一生中最為重要的著作。連橫也因此被譽為 “臺灣太史公”。

連橫是個才華橫溢的愛國詩人、史志學家。除了《臺灣通史》，他的傳世作品還有《臺灣詩乘》《大陸詩草》《寧南詩草》《劍花室詩集》等。日據時期，當侵略者強迫臺灣人民改用日本姓名，禁用漢字，不許講閩南話時，連橫用了兩年的時間，有針對性地撰寫出《臺灣語典》，對于臺灣通用的閩南方言，尋根探源、旁征博引。

連橫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就是中國國民黨主席連戰的祖父。

2005年，連戰回到了闊別60多年的祖國大陸，胡錦濤總書記特意精心挑選了三份禮物贈送給連戰先生。其中有一件禮物十分獨特，是一份呈請恢復中國國籍并恢復福建原籍的申請檔案。這張申請書隱藏著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

這張申請書寫于公元1914年，具呈人(簽名)叫連雅堂。這位申請人親筆寫著自己的祖籍地為“福建龍溪馬崎社”，也就是今天的福建漳州龍海馬崎村。那么，連雅堂為什么要遞交這份特殊的復籍申請呢?

連雅堂其實就是連橫。連橫字雅堂，號劍花。生于臺灣安平縣，祖籍福建省漳州府龍溪縣萬松關馬崎社二十七都(今屬漳州市轄龍海市馬崎)。清朝康熙年間，連家祖先連興位移居臺灣臺南馬兵營，到了第七世，傳到連橫諸兄弟，連戰是連興位的第九代世孫。在臺灣，連戰與父親連震東、祖父連橫，人稱“臺南三連”。連家是中國近、現代史上的名門望族。

文化救國

話說回來，連橫當時提交那份恢復中國國籍并恢復福建原籍的申請，與當時臺灣的時局動蕩有關。

1895，中日甲午戰爭爆發，北洋水師全軍覆沒，無能的清政府被迫簽定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除了大量的戰爭賠款外，被迫割據遼東半島、臺灣全島及其附屬島嶼、澎湖列島給日本。從此，臺灣開始了長達50年的殖民歷史，眾多臺胞被迫加入日本國籍。連橫因此倍感屈辱。

連氏兄妹七人，連橫排行第四，他從小聰明好學，在優裕家庭條件下，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臺灣淪陷后，日本殖民當局在臺南建造“法院”，所在地的村莊被夷為平地，連家也未能幸免。連橫的父親連永昌因此抑郁成疾，直至臨終前仍憤恨難平:“此恨綿綿，何時能已!”

1897年，20歲的連橫到達上海，進入教會所屬的圣約翰大學攻讀俄文。不久，連橫因故棄學，回到臺灣成婚，并從此走上文化救國之路。他先后擔任《臺澎日報》《臺灣新聞報》漢文部主筆，撰文介紹臺灣各地的名山大川、物產風情，以喚起人們的鄉土之情。1902年、1905年，連橫兩度赴廈門辦報，返臺后供職《臺南新報》。

日寇在臺灣大力推行奴化教育，嚴禁漢文，開辦日語學校，要求臺灣學生一律使用日語，企圖摧毀國人的文化意志和愛國信念。臺灣，這個在疾風驟雨中飄搖不定的孤島，猶如在汪洋中找不到燈塔的小船，驚慌而迷惑。

但是，此時的臺灣文壇并不沉寂，許多不甘淪為亡國奴的志士仁人，互相勉勵，彼此唱合，或結成詩社，或創辦報紙，宣揚抗日救亡的進步思想，支撐著臺灣——這艘不堪重負的小船在民族精神的國度里繼續前行。連橫就是當中的一員。1902年，不甘淪為亡國奴的連橫只身一人來到福建參加科舉考試，試圖通過這樣的途徑，實現自己富國強兵的理想。然而，他落榜了。

壯志難酬，心生悲涼的連橫在瑟瑟的秋風中踱步徘徊。不久后，連橫返回臺灣。但此番挫折并未打消這位愛國青年的鐵血豪情，在以后的幾年里，他輾轉福建各地，創辦《鷺江報》、《福建日日新聞》等報紙，宣揚救亡思想。可是，連橫的文字對清朝官府而言，猶如芒刺在背，欲撲滅而后安。1908年，連橫的報紙被迫停刊，他再次回到臺中。

回到臺灣的連橫又不得不繼續面對日本侵略者殘酷的奴化壓迫。作為一個中國人，連橫意識到，任何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身份和文化，這種身份和文化支撐著民族精神，而民族精神的存亡對于民眾的覺醒又極其重要。1914年，連橫毅然呈請當時的北京國民政府，要求恢復中國國籍，并特地懇請恢復福建原籍。

綢繆巨著

臺灣無史的現實讓他又萌發了另一個想法，那就是寫一部臺灣通史來拯救瀕臨破碎的民族文化，喚醒大眾的民族意識。為了編寫這部《臺灣通史》， 1912年開始，35歲的連橫再次前往大陸，連橫在內地度過了三年游歷生活，搜集到大量的撰寫《臺灣通史》的珍貴材料，包括中外文獻、檔案、傳聞等等。經過反復鑒別、篩選，仿照司馬遷《史記》的體裁，開始醞釀《臺灣通史》。

1914年，連橫倦游歸臺，專心從事《臺灣通史》的撰擬，他嘔心瀝血，終于在1918年完成了這部歷史巨著。1920年，《臺灣通史》上、中冊在臺北相繼出版，次年，下冊也隨之付梓。

《臺灣通史》記載了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臺灣的歷史，并且詳細敘述了大陸人民開拓臺灣、與臺灣原住民共同抗擊荷、英、法、日等帝國主義侵略的壯舉，以無可辯駁的事實，證明臺灣自古就是中國的領土。連橫在《臺灣通史》自序中寫道:“古人有言，國可滅，而史不可滅”，激勵臺灣同胞抗日熱情。《臺灣通史》出版后，備受海峽兩岸中國人的贊許與推崇，革命家、思想家章太炎先生稱贊《臺灣通史》中的愛國思想是“民族精神之附，為必傳之作。”

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這部《臺灣通史》對于當時的臺灣政局來說，其意義絕對不僅僅是一本平淡無奇的史書而已，連橫在《臺灣通史》的開篇序中這樣寫道:“夫史者，民族之精神，而人群之龜鑒也……然臺灣人無史，豈非臺人之痛歟?”字里行間流淌這位愛國志士救亡圖存的熱情。

民族光輝

《臺灣通史》提醒世人: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歷史。縱然家國殘破，風雨飄搖，不改的卻還是這一股民族傲氣，這一脈的血緣親情。連橫還有一個心愿，那就是回到祖地祭祖，續修族譜。然而，身在福建的連橫，為了《臺灣通史》而日夜奔忙，一直與故鄉馬崎擦肩而過，直到去世，他的回鄉夢都未能實現。1936年6月28日，罹患肝病的連橫在上海去世，享年58歲。

連橫在去世前，就察覺到日本侵略者的侵華野心。臨終前，他對兒子連震東說，“今寇焰迫人，中日終必一戰。光復臺灣即其時也，汝其勉之!”因此，他為即將出生的孫子取名“連戰”，意思是希望他將來能為祖國而戰。1936年8月27日，連戰在西安降生。他出生后的第2年，“盧溝橋事變”爆發，連戰在戰火中度過了他的童年。

1945年臺灣光復，10歲的連戰在家人的帶領下，將父親的骨灰運回臺灣，在1956年正式安葬于臺北市郊泰山鄉。因連橫對臺灣歷史文化做出的巨大貢獻，得以與“五四”運動的學生領袖、愛國學者傅斯年一并入祀孔廟。當局還在連橫的墓碑背面鐫刻《褒揚命》，連橫成為受此殊榮的第一個臺灣人士:“臺灣故儒連橫，操行堅貞，器識宏遠。值清廷甲午一役棄臺之后，眷懷故國，周游京邑，發憤著述，以畢生精力編成臺灣通史，文直事賅，無愧三長。筆削之余，愛國愛類，情見於詞，洵足以振人心，裨益世道，為今日光復舊疆、中興國族之先河。追念前勛，倍增嘉仰，應予明令褒揚，用示篤念先賢，表彰正學之至意。”

連橫是一個記錄著歷史又被歷史記錄的人。雖然身處危難，卻時刻不忘自己是中國人。《臺灣通史》是一本記錄著歷史又開創著歷史的巨著，雖然成書一個世紀，仍然在書寫著大陸和臺灣本是一家的文化淵源。早在1998年臺灣舉辦臺閩族譜暨家傳文物特展時，一本《連氏族譜》引發了連戰的思鄉情，當時，他就動情地說:“我家從漳州來，那里叫馬崎!”2006年4月，中國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首次回到漳州馬崎村祭祖，父輩們未完成的心愿，在孫兒的身上終于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