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廣州當“線人”

提起“線人”，人們總會聯想到香港警匪片中的“臥底”，覺得他們身上充滿神秘的色彩。其實，許多“線人”就生活在我們中間，只是由于這種職業的特殊性和危險性，他們才不得不隱瞞自己的身份和行蹤，所以不被大家所熟悉。

初當“線人”

郭力畢業于長沙的一所知名大學。2000年只身來到廣州，進了一家小廣告公司當文案，在一個叫羅沖圍的城中村租了間房子住。

郭力住的是二樓。樓下的房子似乎被人租去做倉庫什么的，每天深夜或凌晨時分，他總要被樓下的嘈雜聲吵醒。

那天天還沒亮，郭力又被發動機和搬貨物的聲音吵醒，他便爬起來看個究竟。原來是幾個人從樓下的屋子里往外搬一個個紙箱，裝在一輛小貨車上。借著巷子里微弱的路燈，見那紙箱上“海飛絲”“飄柔”等洗發水的標記依稀可辨。他尋思道，這些都是名牌產品，怎么會租用這么偏僻的地方來做倉庫呢?會不會是假貨?又通過幾天觀察，郭力更加肯定了心里的懷疑。

那時候恰好是“3·15”消費者權益保護日剛過不久，郭力對有關部門在街頭宣傳的印象還記憶猶新，上班時，郭力給質檢機關打了舉報電話。負責接待舉報的工作人員很熱情地詢問了詳細的情況，最后還留下了他的聯系方式。

幾天后，郭力樓下的那伙人正在搬弄貨物時，被有備而來的執法人員逮了個正著……郭力十分高興，因為他又可以睡安穩覺了。

過了幾天，有個陌生的號碼通過他的BB機呼他，說叫他去領獎金。郭力好奇怪:“什么獎金啊?”對方說:“是‘線人’獎。”原來是質檢部門通知他前去領提供制假販假的線索的獎金……原來，質檢部門根據他提供的線索，在那個倉庫查獲了20多萬元假冒的名優洗滌用品。

令郭力意外的是，他從質檢部門竟然領到了3000多元的“線人”獎!不經意中，郭力當了回“線人”，豐厚的獎金讓他樂開了懷。

郭力平常愛上網。那個星期天，突然想起幾天前拿到的那筆舉報獎，就點了一下相關的搜索，里面跳出來的信息讓郭力大為吃驚。

他注意到，除了質檢部門外，還有煙草、文化、藥監等多個部門出臺了打擊制假販假的獎勵制度，這些措施大都是按案值或罰沒款的比例給舉報人予以獎勵，更令郭力心動不已的是，舉報一條假煙生產線有3萬多元獎金，而舉報一條非法光盤生產線更是高達15萬元!

在刀尖上跳舞

2001年6月，郭力辭了職，全心全意去當“線人”!原因之一是他學生時代就喜歡看福爾摩斯類的推理偵探小說，對偵探的職業十分向往。高考時他還填報了公安警校類志愿，因為身體沒過關才罷休。

廣州是個欣欣向榮的大城市，擁有驚人的消費力，被眾多商家視為兵家必爭之地。因而造假分子也把廣州作為一方淘金的樂土。

在廣州的街頭巷尾，一不小心就可能買到假貨，令消費者大為苦惱，但對查找線索的“線人”們來說又是一個好消息。那天，郭力外出查找造假的線索，到中山大學附近時，見不少“走鬼”(廣州對小販的別稱)向路人推銷CD、VCD光碟。郭力眼睛一亮，馬上意識到這些小販是賣盜版碟的。他想，這些盜版碟就是非法光盤線生產的，找到碟片的來源不就可以找到生產線嗎?

郭力想方設法和那些賣碟的“走鬼”套近乎，說自己也找不到工作，想靠做小販維持生計……他花了不少工夫，并保證不在這個地段和他們搶生意后，其中一個小販要他交50元的勞務費，便帶他去進貨。

郭力跟著小販來到一幢不起眼的小樓里，找到了批發盜版碟的老板——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屋里有各色各樣的盜版碟，其中還有不少是淫穢黃色的……郭力裝成錢不多的樣子，隨便“進”了幾十張碟。隨后幾天，他每天去那里拿碟，一來二去，老板也認識他了。

有一天，他用很隨意的口吻問道:“老板，你做得很大啊，你這些貨從哪里來的啊。”那漢子一下變得很警惕:“你問這個干什么?!”他掩飾道:“我是羨慕你坐在這里就可以發財，不像我們做‘走鬼’的風吹雨淋也賺不到錢……”那漢子打斷他道:“別說廢話!把你的身份證拿出來看看!”他只好掏出身份證和暫住證。漢子見他的確是外地人，口氣才緩和了下來，說:“小兄弟，做我們這行的是火里淘金，不該問的事就最好不問。”

郭力向有關部門舉報了這個賣盜版碟的窩點。執法人員上門查封時，收繳了上萬張盜版碟，但老板卻跳窗逃走了。郭力從打擊這次盜版行動的文化部門領到了幾百元的舉報獎，他還從執法人員那里了解到，造假分子都十分狡猾，尤其是這類做盜版買賣的，他們的風險高投資大，所以行動都非常隱秘，采用的都是單線聯系，而且制造的是一個團伙，銷售的又是另一個團伙，所以要從查獲他舉報的這類小窩點去找出生產線來，幾乎是沒有可能的……

郭力覺得開局不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做“線人”，尤其是有關部門對他的行為表示感謝和贊賞，讓他覺得做“線人”是一份挺有意義的工作。

沒多久，郭力就體會到了:做“線人”是個極為危險的職業。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發現大學校園旁邊是最多賣盜版碟的，石牌附近就有華師大和暨大兩所高校，所以賣盜版碟的也十分多。

2001年9月的一天，他在石牌和那些賣盜版碟的人搭訕，突然幾個男人竄上來，二話沒說就對他拳打腳踢，其中之一還拔出身上的刀朝他砍來，他忙用手去擋，手臂就被刀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他一邊高呼救命，一邊撒腿就往車流不息的街道中央跑。

他翻過隔離柵欄后，見那些人還要追過來，趕緊攔下一輛出租車，鉆進去就對司機說:“快開車，有人要殺我!”……這樣，他才逃脫了。郭力明白一定是自己舉報招致的報復，看來自己被那些販賣盜版碟的人盯上了。好在傷口不深，他只在一個私人診所里包扎了一下。為防不測，他搬到了另一個地方去住。這次遭遇讓郭力認識到了做“線人”的危險，他意識到以后自己的行蹤要更加注意了。

郭力從報紙上得知，機場路的某化妝品批發市場假冒的產品屢禁不止，令消費者叫苦不迭，也讓相關執法部門大為頭疼。郭力便決定到那個化妝品市場去找假貨的線索。

那是個規模很大的化妝品交易市場，郭力在里面轉了幾天，見那里裝飾豪華的門面，一個比一個氣派，哪能看出什么名堂。但他沒有死心，還是經常到那里去轉，希望能找出一點頭緒來。那天，他又在那里轉悠，見市場管理處門口貼了張招勤雜工的公告，他想了想，便隱瞞大學生的身份前去應聘，還果真被聘上了。

他一天到晚在市場內打掃衛生，因為身份不起眼，別人一般不會注意到他。做了一個多月的勤雜工，收集到了幾個鋪位存放假貨的倉儲處，這回他吸取了舉報盜版碟時帶執法人員上門而暴露了自己的教訓，就悄悄地給質監部門打了舉報電話。

這次他舉報的案值較大，執法機關還根據這條線索查出了造假的窩點，因而他足足拿了5000元的獎金，而且誰也沒有想到是他這個天天在他們眼皮底下的勤雜工壞了他們的好事。

到2001年年底，差不多半年的時間，郭力就有近3萬元的收入。2002年春節，郭力回家，父母問他在廣州做什么工作，他不想讓父母擔心，就撒謊說在公司上班。

為提高自己的偵探技能，郭力還從書店里買來偵查學之類的專業書來，書里講如何跟蹤和反跟蹤、如何發現線索和收集證據等內容，這些書給了他很大的啟迪和幫助。

冷暖自知“線人王”

郭力舉報的案件多了，有關部門也會主動找他合作。當市場上哪類假冒偽劣商品猖獗泛濫時，他總能從有關部門得到第一手的信息，然后便根據這些信息去挖掘造假或販假的窩點。

每當發現可疑的制假窩點后，他就要蹲守、監視、確定目標。蹲守、監視是一件苦不堪言的差事。制假窩點戒備森嚴，一般外圍都有暗哨，門前有狼狗，監視它只能在稍遠一點的地方。那次，監視一棟可疑的房子，懷疑里面就是假手機電池的生產窩點，他在那房子不遠的茅草棚里蹲守了一天兩晚，臉上、手上、小腿上被山蚊叮得沒有一塊好肉。一條小蛇差點鉆進他的褲管，嚇得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第三天凌晨，他看見一輛小貨車從那棟房子里開了出來，就坐了輛摩的跟了上去。那輛小貨車上果然裝的是假電池，得到郭力舉報的有關部門把那伙正在交易的造假分子人贓俱獲。

郭力上班不分早晚，天氣晴朗要出門探點，刮風下雨也照樣出去跟蹤。到了外面，飽一餐饑一餐，礦泉水和餅干是他的家常便飯。吃苦受累對于“線人”來說還是小事。真正難受的是被制假者發現后跟蹤或者抓住。一旦被識破，招來群毆是小事，弄不好甚至連小命都要丟掉。

2002年11月的一天，他在一次蹲點時被制假窩點外圍的暗哨抓住。幾個大漢圍住他，一頓暴打后，逼問他是不是“線人”，但他堅決否認才保住了性命……最后他被制假者拘禁了七八個小時，再蒙住他的眼睛，把他裝上貨車丟到幾十里外的市郊。傷痕累累且身無分文的他只好步行走回廣州。令他快慰的是，有關部門得到他的舉報后，終于端掉了那個造假油漆的窩點，他也得到了一筆豐厚的獎金。

因為造假者都有現代化的交通工具，而郭力單靠腳力或公共的交通工具就很難進行追蹤，所以常常讓他無功而返。因此，2002年年底，他買了一輛摩托。但摩托車畢竟不如汽車，尤其是長途跟蹤。

有一次，他得知廣州街頭賣的假煙來源地在汕頭，他便到汕頭去找線索，他發現了一輛裝假煙絲的貨車，于是，他騎摩托車從汕頭跟那輛貨車穿城區，上高速公路，一直跟到廣州，中途加油的時候脫離了目標，白白地追了上千里路。因此，做“線人”即使能找出線索，也并非一定能舉報成功的。

為查找造假分子的行蹤，郭力常常要白天睡覺晚上出動。郭力這樣的“打假線人”不但被造假團伙恨之入骨，也經常被群眾誤解為小偷或盲流。為此，他還不止一次被人誤打或被收容。

郭力總結出幾條發現目標的經驗，那就是靠眼睛看、鼻子聞、耳朵聽、雙腳跟。專門搞這一行，時間長了，他的眼睛和耳朵特別靈敏。

2003年年初，郭力在白云區石井鎮經過一個荒郊時，突然聽到隱隱約約的機器聲，他見四周都沒有建筑物，那機器聲是從哪里來的呢?他順著那聲音找去，竟在山坳里找到了一個荒廢的采石場。機器聲果真是從采石場那一排低矮的平房里傳出來的，他就更起疑了，因為他發現并沒有高壓線什么的拉到那里，但機器是要用電的……一定是個黑工廠!職業的敏感告訴他。

通過一段時間的監視和跟蹤，他得出了這是一個地下印刷廠的結論。果真，“掃黃打非辦”得到他舉報的線索后，從那里查出了幾十萬冊各類非法出版物，有盜版教材、工具書，還有黃色書刊。執法機關不但擒獲了主犯，還沒收了價值幾百萬的印刷設備，郭力這一單獎金就高達10多萬元。

一次，郭力舉報了一個造假酒的窩點，到有關部門領獎金時，令他意外的是，給他發獎金的并不是執法機關，而是一家名酒企業。原來，他舉報的這個假酒案是仿冒他們公司的名酒。那個企業給出的獎勵比執法機關的還要高，因而令他非常高興。

那個給他發獎金的企業負責人除了對他表示感謝和物質獎勵外，還叫他多和他們的品牌維護部聯系和溝通——企業的品牌維護部門就是專門負責打假的。從此郭力還可以跟企業合作打假。

因為一個人去找造假線索顯得勢單力薄，2003年年初，郭力從家鄉陸續招來五個成員作為手下。經驗豐富的他對他們進行必要的培訓后，再根據各自的特長，對他們進行合理的分工。幾個人相互協作配合，這樣一來，成功的幾率就高了許多。

2003年8月初，廣東煙草公司的兩個“線人”在普寧被造假分子活活打死的事件，引起了社會的很大震動，這件事讓郭力更加認識到了造假分子的兇殘，為了以防不測，他為自己和手下都買了高額的人身保險。為了確保自己和同伴的人身安全，郭力一般采用電話舉報的方式，與有關部門也只是單線聯系，雖然有時也會親自帶路，但是一般都盡量避免出現在事發現場。為掩人耳目，他們在廣州的公開身份一般是“打工仔”或是“無業游民”。

如今，郭力當線人已經快三年了，令他苦惱的是，自己在廣州當線人，而他談了兩年多在家鄉當教師的女朋友至今還不知道。

筆者采訪將要結束時，問他:“王海們也在打假，但你們采用的方式不同，你為什么不學他們呢?這樣豈不是風險小多了?”郭力答道:“王海們面對的是商家，是知假買假而后索賠。而我們面對的是違法或犯罪集團，我們雖然隱姓埋名，但我們拿錢拿得心安理得理直氣壯!”。

(選自《深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