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牙齒

寧小雪，我的人生目標是當拖油瓶

寧小雪和周揚吵架時，最喜歡說：誰希罕你跟過來啊?愛誰誰!寧小雪不太知道后一句話的意思，但她喜歡這樣講，似乎這樣講了她跟首都的關系就又進了一層，滿大街的北京人不都這樣講嘛!

寧小雪自然算不上北京人，她兩個月前大學畢業后到北京找工作，拖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玩意兒，比如衣服涼鞋臉盆什么的，已經夠丟臉了，但最丟臉的是——她還帶上了周揚這個拖油瓶!周揚是她高中同學，成績一向不好，好在體格強壯，家里人找關系讓他高考后去讀了一個警校專科，又送了好多禮讓他成為家鄉十字路口一個威風凜凜的小交警。但是寧小雪頭腦一熱，說自己要到北京闖天下，周揚就立馬交了辭職信。用他的話說：工作可以沒有，但愛情一定要!周揚爸媽被兒子氣得半死，索性不管他，他樂得摟著小雪的小蠻腰站在天安門發誓：小雪，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那瞬間，任何女孩都會感動，可惜時問一長，小雪就后悔了——帶一個沒學歷沒背景連普通話都說不好的男朋友到北京來，算不算腦袋少根筋?晟氣人的是，他還像個小姑娘，每次吵了架都紅著臉垂著頭一言不發，寧小雪心里的氣消了一些，剛想安慰他幾句，他忽的站起身說：小雪，我的人生目標不過是當好你的拖油瓶!寧小雪摔他一個大白眼，恨恨甩門離去。

周揚賠罪的方式

周揚十分鐘后就在平房后面找到了寧小雪，她正在賭氣地往一面廢墻上扔石子，她似乎有棄物癖，每次不開心都會扔東西，有時候是書本雜志，有時候是衣服鞋帽，有時候還是鍋碗瓢盆，周揚不敢搶她的東西，每次都默默看著她發瘋，心里念叨著一個問題：會不會哪一天寧小雪把我也扔出去呢?

這時，周揚踩者腳下烏七糟八的東西到了女友后面。她自然知道他站在背后，但是卻依舊賭氣——石子丟出去，反彈過來，狠狠擊中周揚胳膊。周揚很配合地蹲下身去，嘴里發出夸張的叫聲。

寧小雪倒有點慌了，過去攙扶他，還要幫他驗傷，周揚出其不意地跳起來，一把將小雪打橫抱起。小雪尖叫起來，既害怕又快活：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周揚忍不住也笑了：走!咱們去買爆米花吧!

寧小雪剛開心了三十秒，眉頭又皺起來：算了。爆米花前兩天漲價了，原來是三元一袋的，現在四元了，太貴!周揚便說：再窮也不能窮了我媳婦的爆米花啊!這是他一貫的賠罪方式，每次只需一包奶油爆米花，就可以讓寧小雪喜笑顏開，這的確是個好打發的女孩子，高中時代在女廁所宣布：以后誰天天買爆米花給我，我就嫁給他!此話被一墻之隔的周揚聽到，激動萬分地展開了他的爆米花攻勢，從十七歲到二十三歲，人生有幾個六年能這樣幸運，天天有人記得你“爆米花了沒有”?

小白領寧小雪

三天后，寧小雪投出的數百封簡歷中，終于有了一個回復，她去公司面試，穿著假寶姿，挎著假LV，但是一進寫字樓的旋轉玻璃門就徹底暈菜了，膽怯得差點想逃跑。終于定下神來坐到人事部經理面前，人事部經理微笑著看這個女孩故作老練結果越來越亂的困窘，半個鐘頭后，拍板要了她，做辦公室初級秘書。

寧小雪當晚高興得在小小的出租屋又唱又跳，他們用一只電飯鍋煮火鍋，煮了很多白菜葉和土豆片，寧小雪站起身豪邁宣布：周揚，等我有錢了，咱們去吃涮羊肉!

寧小雪終于當上白領了，雖然只是個不入流的小白領，但是她從此就要打扮得光鮮漂亮去上班了，她和這個城市的緣分又深了一分。她多喝了幾口啤酒，開始肆無忌憚地摟著周揚哭，周揚笑笑，別過了頭不說話。

你們日子過得甜蜜哦

和每月有生理周期一樣，寧小雪每月都需要去看一次牙醫。醫生搖頭囑咐她：別吃甜的東西了，要不牙齒真的保不住!寧小雪便回過頭來沖周揚吐舌頭。她戒不了奶油爆米花，周揚更戒不了愛她，所以即使她加班回來晚了，鍋里有飯菜，桌上有溫暖的蜂蜜水，還會有一袋白生生胖乎乎的爆米花。診所小醫生見這對戀人的次數多了，也開玩笑，板臉訓周揚：你們日子過得甜蜜哦!但是你這樣當男朋友，總有一天要為女朋友牙齒負責的!于是周揚也扮鬼臉回答：她的一生我都負責!

寧小雪上班快二十天了，周揚還沒找到工作，他在家鄉時唯一會的是指揮交通，但是偌大的北京城并不缺交警，寧小雪的意思，是讓周揚也躋身于“白骨精”行列，但是太大小小的公司，并不需要一個三流專科警校的畢業生，這是現實，算不得殘酷。每天寧小雪換鞋時都會問一問：你找到工作了嗎?周揚搖搖頭，吃飯時開始忘記講笑話，睡覺時不再緊緊摟住她，爆米花的口袋沒扎好，有幾次還在空氣中變得潮軟，寧小雪暗暗想：我們的甜蜜日子。如今也在慢慢變樣。

寧小雪將拿到手的第一個月工資交給矮胖的房租太太時，她的手指顫抖了一下，她更想拿這些錢買一條新裙子或者一套稍微好點的化妝品，她的眼神黯淡了，周揚看在眼里，心被黃蜂蟄了一樣，疼痛尖銳地漫開。

愛情的道路，三個人太擠

第二天，周揚起得很早，沒來得及吃早點就跑了出去。不光是早飯，周揚現在晚上也回得遲了，有時就提一點涼菜回來，擱在桌上，等飯煮好的過程中他竟然有本事睡過去。但爆米花還是常常買，白生生的，像一堆不著邊際的夢。小雪不喜歡吃北京的涼菜，一味的咸，沒有其它滋味，吃多了，嘴里就苦澀得要命，附帶著對向來喜歡的爆米花，也漸漸失了熱情。

這都怪人事部經理請她看的一場電影，她偷偷去赴了約，心里一直說：我沒有對不起周揚，田習把我聘進公司，陪他看場電影不過是報恩罷了。這樣胡思亂想著，一直等田習從門外買了大份的爆米花和可樂給她才安靜下來。那天上演的是一場文藝片，看到最后，她哭了，趁著黑，田習遞紙巾給她時捏了捏她的手，三十元一包的爆米花太過香甜，小雪沉醉其中，淡淡抽出手去，卻沒像俗氣的肥皂劇一樣發作，電影后田習還帶她去吃了日本菜，喝了小小瓶的清酒。小雪臉上的紅暈浮了上來，像是朝霞一樣好看。田習伸手撫摸她頭發，說“你真美”時，小雪忽然醒悟過來，起身抓衣服撿鞋子跳出門外，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她坐在出租車里還一個勁譴責自己：寧小雪你太要不得了啊!你太虛榮了啊!

她拼命想快一點回去見周揚，躲進他懷里好好哭一場，那晚周揚卻回來得非常晚，身上有酒味，倒頭就睡，買給她的爆米花，敞在空氣中，潮得難吃死了。小雪摔碎了三個盤子，她盼著他和她吵，但是他翻個身又迷迷糊糊睡著了，邊睡邊說夢話：別擔心，這個月的房租我來付。小雪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就這破平房，周揚想付房租也不容易嗎?什么時候她也變得這樣市儈了呢?甚至有一點點想念田習的銀灰奧拓，真皮座椅，呆在里面聽音樂都是一種享受。

誰說過呢?愛情路狹窄得只能容下兩個人，如果你有了另外的心思，就會覺得走路擁擠了。

愛情的牙齒

寧小雪和周揚的分手是個謎，她那天不過是嘮叨了幾句，認為周揚現在總出去晃蕩，找工作也不如從前積極，周揚便掀翻桌子大聲吵：你喜歡和牙膏約會就去吧!接下來，他像長了千里眼一樣，細數周一寧小雪在茶水間被“田七牙膏”摸了摸手；周二牙膏借著撿復印件的機會，嗅了嗅小雪頭發：周三他趁著沒人注意，給了她一個飛吻……寧小雪聽不下去了，她激憤的眼淚一下子滾了出來：你不是人!找私家偵探查我!你滾!

寧小雪真是被氣暈了，他們窮成這樣，周揚哪有錢請私家偵探呢?

周揚當晚就收拾簡單行裝，“滾”出了寧小雪的視線。臨走前，他又探進腦袋講：下個月的房租我已經付了，你安心住著吧。寧小雪扔了枕頭砸他，總算將拖油瓶掃地出門。

一周后，寧小雪牙齒鉆心地痛，她去找小醫生，認真檢查后，醫生很無奈地告訴她：你的牙保不住了，必須拔掉。她點點頭，張大嘴仰頭等著。醫生邊消毒器械邊說：你男朋友真是怪人，幾天前他來找我拔去了一顆好牙。他說你的蟲牙總有一天會拔掉，而且你的牙齒不好和他老買爆米花脫不了關系，他只想提早知道你所受痛楚的滋味，那天他連麻醉劑都沒用……寧小雪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那是周揚送給她最后一件禮物了，請小醫生轉交給小雪，一顆完好的牙齒，他想一生都和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疼一起好的，但是她沒有給他足夠的對間。

從小醫生嘴里，寧小雪還知道了周揚的秘密，他之所以對小雪了如指掌，是因為他做了“蜘蛛人”，這段時間他所在的保潔公司一直在擦洗小雪所在寫字樓外墻。他喝醉那天，是有一個工友摔了下去，當場腦漿進裂，送到診所時，人已死了。好心的醫生拍拍周揚肩膀，他的眼淚立馬就落了下來，他說如果他有這一天，誰能好好照顧小雪呢?

捧著手心的斷齒，小雪淚流滿面。她忽然有了一個決定，明天，哦不，今晚就離開北京，她要回家鄉找那位帥帥的小交警，對他說：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