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父親

明年11月12日是父親100周年誕辰，父親離開我們也已經25年了，我一直想寫點東西紀念他。但又不知從何處下筆，總覺得可寫的東西太多了。

在我們子女的心中，他是我們的父親，也是一位數學家，盡管大家都說他對20世紀50年代以后中國數學發展的作用是無法估量的，但是直到他的晚年，他對自己的評價也是很清醒、很客觀的：“對于一個數學家，除了學問，其他都是無足輕重的，”這個意思我聽他說過多次，在東京——他生命的終點，他對自己20世紀50年代以后工作的回顧，也僅僅是一張幾百字的表格而已。

教學是父親生命中最重要的內容，我小的時候對父親最清晰的記憶就是他從清晨起就坐在書桌旁，當時家里住得不寬敞，父親的書桌就擺在客廳里，媽媽管我們最多的就是讓我們不要吵爸爸，當時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對父親的記憶是很溫馨的，記得住在清華北院的時候，一次我不知做了什么壞事，媽媽批評了我，我哇哇大哭起來，父親為了哄我，就把我背在背上跛著腿顛著，那時三四歲的我怎么也不會想到，我這個“討厭”的孩子，吵了爸爸做學問。

父親是一個非常勤奮的人，他以自己的行動給我們詮釋了“聰明在于學習，天才由于積累”，父親還是一個非常幽默的人，當年他脫口說出“三強韓趙魏，九章勾股弦”的妙對，幽默中閃耀著智慧的光，在周末及假日，他有時會和哥哥們打橋牌、下圍棋。但常常在玩到一半時眼睛一亮，就又去工作了，那是他有了“妙招”，他和學生一起出差，常常半夜去敲學生的門，因為他有了好想法，急于找人討論。

我特別喜歡聽父親講數學，雖然這種機會不多，他解數學題時常常給出一些直接的、妙不可言的方法，聽過之后讓你忍不住躍躍欲試，要去想一個自己的辦法解決問題，我第一次聽他講數學，大概是讀初中時，他為北京市的中學生在數學競賽前講《從祖沖之的圓周率談起》，我聽不懂，但是受到了一次愛科學的熏陶，第二次是聽他的《從孫子的神奇妙算談起》，聽懂了一些，覺得很開心，在他講《談談與蜂房結構有關的數學問題》時，我和我小哥華光都在讀高中，在大會報告之前父親做了很多準備，在他思考的過程中還向昆蟲學家劉崇樂先生要了一個蜂房，他在家先給華光和我講了一些，讓我們自己再想想，對數學競賽。父親是很熱心的，他參與了組織、做報告、出題、改卷的全部工作，而且著實為那些出色的答卷和優秀的考生叫好，直到今天，我還保存著當時父親這些報告的小冊子，我喜歡那種由淺入深、韻味無窮的風格，科學出版社最近又結集出版了這些書，命名為《從孫子的神奇妙算談起——數學大師華羅庚獻給中學生的禮物》，因為一些當年的數學愛好者。如今有作為的數學工作者們，都眾口一詞稱贊這些小冊子使他們走上了數學之路，這些小冊子是數學修養的啟蒙，而不僅僅是方法技巧的訓練。

1978年我上大學以后，周末父親常常會問我：有什么難題嗎?微積分、代數。什么題他都愛做，過癮一樣。真像在做體操、活動筋骨，而且無論什么問題他都一眼看透，給出的方法極簡單、樸素。讓人覺得他的腦子有穿透力。

父親是靠自學成才的，在他成才的路上有清華大學算學系熊慶來教授、楊武之教授等的提攜，在清華因里有了當時最好的學習環境，得到了阿迭瑪、溫納兩位著名專家的指導，一步步走進了數學的殿堂，因此父親對清華，對給予過他指導和幫助的老師終身銘記在心。

熊慶來先生除了“慧眼識羅庚”外，在西南聯大的歲月里。還在經濟上給我們家很大的幫助，從我記事起就常常聽父母談起，在父親心中真是師恩重如山!

楊武之先生對父親的愛護和關心也是他終生難忘的，1980年父親在給《廣角鏡》編輯部的信中強調：“引我走上數論道路的是楊武之教授，從英國回國，未經講師、副教授而直接提我為正教授的又是楊武之教授，”11年前我在準備楊武之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會的時候，楊振寧先生提供了楊老先生1946年寫的《國立西南聯大數學系概況》，讀過之后我除了被當年在極為艱苦的條件下數學系的成就震驚外，更深為楊老先生的敬業所感動，一筆一筆如數家珍般記錄了全系教師8年的工作……

父親一生一直非常關心青少年的成長。他的一些名言。我一直銘刻在心，我當老師后常常悄悄地告訴學生這些話，也想借此機會告訴所有的中學生。

“天才在于勤奮，聰明在于積累。”

“讀書要由薄到厚，再由厚到薄。”

“學習要有鍥而不舍的精神。”

“下棋要找高手，弄斧要到班門。”

(責任編輯 張志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