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的異客

　　一
　　
　　我穿著睡衣從公寓出來。陽光格外得好。我抱了抱胸，懶懶地撩撥著凌亂的長發，櫻桃紅的睡衣充斥著繾綣的味道。有人看我，慌亂地逃。
　　阿莊說想吃油條豆漿。我幸福得像個小婦人跑了下來。公寓前，我抬眼，看24樓的窗戶。阿莊是我愛的男人，愛入膏肓的男人。此刻他正軟軟地躺在我的床上。阿莊說我像條蛇，做愛時纏得他透不過氣。
　　我笑，曖昧極了。因為我看見我那件桃紅的文胸變成了一顆可愛的小櫻桃。城管部門總是禁止住戶在高級公寓外晾曬衣物，哪怕是一件文胸。我瞇著眼睛，享受著這份得意。突然，我看見那枚櫻桃開始往下落，輕得像充滿倦意的羽毛。她長發如綢，薄薄的身形，櫻桃紅的睡裙。她很好看，落地的樣子很美。
　　砰一聲悶響，她重重摔下。我嚇了一跳。
　　她腦漿四溢，鮮血汩汩地向外流，臉色慘白。
　　“啊!”我瘋了般慘叫，抱著我呼之欲出的胸瑟瑟發抖。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會這樣?
　　路人詫異地看我。神經病。只不過是一個草莓醬的罐子碎了。
　　可我明明看見是一個年輕女子，是一個我見過的年輕女子。
　　我撒腿往公寓里跑，阿莊，阿莊，我拼命地拍門喊阿莊快開門，阿莊快開門，里面沒有反應。我又急又怕，哆哆嗦嗦地摸出鑰匙，手抖得不行，我努力地找尋鎖眼，好容易插進去，門卻怎么也打不開，我左右用勁，還是打不開。門又被反鎖了!
　　咚!咚!咚!我倒吸一口冷氣，對著門敲了三下。輕輕一轉，門開了。
　　阿莊，阿莊，我以為他睡著了，我跑到臥室，卻空無一人。
　　
　　二
　　
　　其實是阿莊救了我。
　　十四歲那年，我剛初中畢業。做煤礦生意的父親那年被人騙了100多萬元，舉債外逃，從此音訊杳無。我和母親住在別墅式的洋房里，天天有人來催債，家里值錢的東西被債主搶劫一空。后來母親寄宿在另外一個鎮的姨娘家，而我被母親送到上海的表叔家。表叔是開小餐館的，永遠有洗不完的碗，做不完的事。我像機器人一樣在表叔家干了三年活。期間母親多少次打電話讓我回去，我都不回，甚至不接她的電話。我恨他們。其實在表叔家的日子不好過，我常常被無端地辱罵，被無端地猜疑偷了他們的錢。終于在一頓辱罵后的夜晚，我拿了80多元錢，從上海輾轉合肥再輾轉至東莞。
　　在東莞，我遇見了阿莊。
　　我們是在一間包房里相識的。那天我剛剛淪落為賣笑女，身上的稚嫩還未褪去。我就是一個孩子。我不像其他小姐穿透視裙，我穿寬而大的白襯衣。我學小姐走路的姿態，胸前的兩只“小兔子”一跳一跳，老板娘夸張地說委屈了你這好身材，趕緊把衣服換了，說完扔給我一件黑色透視裙。我像一只可憐的流浪貓蜷在昏暗的包房，似乎在等一個主人。
　　阿莊來了，我驚恐地看他。他看見我，微微一怔。然后他把手伸來說，來吧，孩子。我伸手，他輕輕一拉抱起我，他的手托著我的屁股。我感覺像回到了童年。記得父親有一次就這么抱著我，是多么溫暖。整個童年，父親很少關心我，很少跟我說話，而那一次。為了讓父親抱我，小小的我佯裝睡著了。我雙手勾著阿莊的脖子，我把頭刻意地埋進他的胸膛。
　　阿莊就這樣抱著我，像抱著一只無家可歸的小貓咪一樣，他抱著我進了這座公寓。
　　
　　三
　　
　　我做了阿莊的小情人。阿莊是個港商，每個月會來公寓一兩次。每次來就兩件事，做愛和給我錢。我不用他的錢，我要自己去掙。
　　夜里我下班回公寓，坐電梯上24樓。電梯口閃現一個年輕女子，一個身穿櫻桃紅睡裙的年輕女子。她和我穿一色的睡裙，蹬一樣的高跟鞋，我甚至嗅到了她裙上腥腥的味道。我睜大眼睛，想看她的臉，可是，什么也沒有。是幻覺?我又聽見她咯噔咯噔地走路，聽得清清楚楚。是靈異?我嚇得一身冷汗。
　　小時候，母親說我是個陰氣重的人。所以父親不愛我。
　　最近，我憔悴得不行，臉似浸透了硫磺，阿莊來過一次，說，你真賣了?
　　有誰知道?我整夜整夜睡不著，處處是她的影子，在這座奢華公寓的每一個房間里。
　　包括我的臥室，我的雙人床，我的浴缸。剛住進來時，我睡覺，她壓在我身上，就像阿莊將我壓在身下，讓我喘不過氣。我在心里不停地禱告：你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請不要傷害我。她便不再壓我。但仍幽魂似的纏著我，久久不離。
　　可是對這間公寓，我欲罷不能。雙人床上，留有我和阿莊愛的痕跡。是他一點一點把我變成了他的小妖精。最重要的是我愛這個男人，他身上留有的那絲氣息讓我迷戀，讓我瘋狂。常常我會一絲不掛地裸著，任阿莊那雙迷醉的眼睛游移。做愛時，阿莊說我是小蛇精。而我覺得自己分明是一只可憐的貓。我需要愛，哪怕是做愛。
　　而她是個有情致的女幽靈。我上班時，她把公寓拾掇得恰到好處像個保姆；夜里，我半醉半醒蜷在床上，她會飄忽于月影浮動的簾間似個同性情人。每每，我會嚇得要死，過后，總會陷入無盡的沉思。我揣測她怎么死的?被人害死?病死?自殺?她怎么會游離于這間公寓?為何她陰魂不散?一連串疑惑令人毛骨悚然。
　　
　　四
　　
　　阿莊將我送進了精神病醫院。像丟棄一只小貓。
　　我沒有精神病。真的，我逢人就說。沒人相信我。他們嘲笑精神病患者都說自己沒病。
　　阿莊不愛我了，他說我和那些臉上砌成水果蛋糕般五光十色的妓女沒什么兩樣。他懷疑我——賣!
　　我沒有。我告訴他，你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也是最后一個男人。
　　他笑，陰郁地，怪氣地，有意地。他真的不如當初那般寵溺我了。
　　我說他不如那個異客。起碼她從未傷過我的心。
　　誰?哪個異客?阿莊驚恐地跳起來。
　　我告訴他為什么我的臉成蠟色，我夜夜不能寐，我和一個異客同居三年。精神倍受折磨，異客告訴我她是被害死的。我直視阿莊的眸子，他漂亮的眼睛讓人丟了魂魄。即使他傷我成這樣，我還愛著他。
　　他身上有種難以言說的氣質一直吸引著我。
　　
　　五
　　
　　次日夜里，我費勁周折賄賂了值班醫生，跌跌撞撞逃進了公寓。像往常一樣我輕敲三下，左右轉，門不開。
　　“門，你是打不開的!”突然，有人說話。音落人至，一個白衣女子不知什么時候已飄到我眼前。
　　不會又是鬼?我快被嚇死了。心突突地跳。但她活色生香地站在我跟前，珍珠白的吊帶短睡袍，光潔的肩膀上披了一條雪銀絲巾，素面朝天。那一眼，我驚為天人，如此尤物從哪來?
　　難道，她是阿莊新的小情人?
　　你不用猜我是誰，你是猜不到的。她幽幽地說，眼神哀怨。說完她拿出鑰匙在鎖眼里一轉，門開了。
　　進來。她叫我，聲音讓人發怵。我跟著她，屋內黑得有些恐怖，她用手摸墻上的開關，碩大的鉆石在黑夜里盡現鬼魅。不由得我心一緊。她是誰?究竟是誰?燈突然白晝般地亮起來，刺得我連連后退，這間屋子奢華得讓人窒息，怎么我沒見過?
　　這一層是公寓的夾層，隱蔽得非常好。這座公寓是復式構筑，整體結構都是空前的。因此也是這座城市最責的豪宅。
　　你知道這間屋發生過什么嗎7她悲切的眼睛透著悲憤。
　　我一臉漠然，搖頭。
　　你看，她拿出一張相片和一份報紙。
　　這不是那個穿櫻桃紅睡裙的年輕女子嗎?相片上她身穿櫻桃紅裙，黑發如綢，純凈的臉纖塵不染，嘴唇微徽地抿著，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一看就是個孩子。而報紙上有幅墜樓的圖片，女子頭著地，血流了一地，黑發凌亂，身穿櫻桃紅睡裙，一看就是她。就是我經常在電梯間看見而且和她同處一室的異客。此刻，我害怕不起來，我想知道真相!仿佛這個櫻桃女孩和自己前世有緣，是她托夢給我，讓我今天夜里一定要來公寓。
　　“她為什么墜樓?”我問白衣女子，直覺告訴我白衣女子知道整件事情。
　　“為什么要問呢?有些東西最好要不去碰，一旦碰了，你會傷得很深很深!”白衣女子仿佛說給自己聽亦說給我聽。
　　
　　六
　　
　　原來，阿莊有“處女癖”。這一切的靈異和詭異都是阿莊一手策劃的。那個櫻桃女子的鬼魂就是白衣女子扮演的，在我來這座公寓之前，不知有多少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做了阿莊的小情人，沒多久，都被櫻桃女子的鬼魂嚇跑了。只有我，在這間公寓住了三年。因為我愛阿莊，深入骨髓的愛，讓我寧愿深信自己陰氣重，深信有鬼，都不愿離開阿莊，直到阿莊丟棄我。
　　為什么他如此薄情寡意。
　　白衣女子告訴我，她做了阿莊十多年的情人，給他生7櫻子，當他身邊的小女子一個個離去時，她依然扮演著櫻子的魂。她的心每天都在痛，在滴血。因為是阿莊親手害死了櫻子，阿莊一直懷疑櫻子不是他親生的。于是，在一個酒醉的夜里，他把可憐的櫻子帶進了這個秘室，玷污了櫻子。琉璃磚上，血，紅得像一顆櫻桃。櫻子瘋了一樣沖向陽臺，縱身一躍，頭朝下，當場死亡。那一年，櫻子十四歲。
　　十四歲。十四歲的時候，父親離開了我，從小沒有得到過他的愛。突然明白，為什么我如此迷戀阿莊，我在尋找迷失的愛。我是個渴望愛的孩子。
　　為什么你不去告發他?我問白衣女子，替冤死的櫻子不值。
　　因為，我愛他。她說，你知道嗎?我有多愛他，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甚至做櫻子的魂。說完，她哭了，號啕大哭，哭得抽搐著，臉都變了形。那一刻，我覺得她不是天人而是一個可憐、可悲、可恨的女鬼!
　　
　　七
　　
　　阿莊被警察帶走了，是我報的案。就在那天我下樓為他買油條豆漿時。阿莊是來向我道歉的，他說，他有苦衷。希望我能夠原諒他!我答應了他，繼續做他的小情人。在淚水中，我細致地和他做愛，做得絲絲入扣，仿若經歷了一個世紀。我無限地想投入自己的情感，但一閉上眼，就會看見櫻子慘死的樣子和白衣女子的哭訴，我像患了“幻想癥”，常常看見櫻子落下。
　　阿莊進去了，我心里落寞得很，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對還是錯!這場煙花盛會終會灰飛煙滅。
　　正當我收拾衣物準備離開公寓時，我又看見了櫻桃女子，她的臉上堆砌著化妝品，她妖艷地和白衣女子有說有笑地朝公寓走來，兩個人嘻嘻哈哈似在享受勝利的喜悅。我掐了一下臉，狠狠地，生疼。這一次，不是幻覺!肯定不是。明明那個穿櫻桃紅睡裙的年輕女子死了，報紙上都有當日的報道。為什么我看見她好好地活著。這一切是悲?是喜?來不及想，我迅速躲開。我看見她們母女進了公寓，帶來裝潢隊，白衣女子在公寓門口指手劃腳，好像在設計未來!
　　
　　八
　　
　　真相在我去了阿莊所在的監獄后才知道，真正的幕后策劃者是那個白衣女子，她是阿莊的妻子，是阿莊深愛的妻子。就在阿莊南下打拼時，她有了情人，并且和情人生下櫻子。從此之后，阿莊墮落不堪。他這輩子唯一做錯的事就是在那個醉酒的晚上抱了說肚子疼的櫻子，手忙腳亂地想送她去醫院，卻不小心跌倒，重重地，櫻子的處女膜摔破了，血流了一地。他的妻子非說他強奸了櫻子，為了名聲，他忍下了。而她。這么費盡心機地做這一切，無非是想得到阿莊的那幢價值兩千多萬元的豪宅公寓。而那個墜樓女子的報紙圖片，只是一張電腦合成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