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低溫

　　詩
　　
　　真想不到，為這次重逢，我整整等了十二個月。
　　而那些小情人們是做不到的。她們只配互相忌妒，
　　在白天穿花枝招展的衣服，在夜里咽幾口甜酒。
　　但她們竟還向我索取，以為這一切來自廉價的
　　夢魘，來自我的堂堂儀表和譏諷口吻。
　　殊不知兩個世界鐵障重重，那么多不同的上帝，
　　活的死的，都曾向我大聲喊叫、面露猙獰！
　　
　　病中
　　
　　時間突然短了，那道光又在閃爍，這是
　　何其漫長的一個小動作，卻被我偷偷地看到。
　　三十年，或者五十年，其實都是這出戲。
　　那歡呼的人群和他們引以為豪的倩影。
　　而這是唯一的方向。當我感到它在縮短，
　　上帝笑了。他在笑我草一樣弱不禁風的身軀，
　　卻把那里面更為虛幻的東西，裹得結結實實。
　　
　　一場旅行
　　
　　毫無辦法。憂傷穿過花叢。我把它看作是一場
　　旅行，一場幽夢，在黯淡的時光中閃爍著。
　　現在只剩下這悲傷，像彎月，從一個窗格移向
　　另一個窗格。我知道最終都要消逝，像過去的十年
　　犬牙交錯，霧一樣散開，慢慢變得模糊了。
　　
　　胡同
　　
　　小胡同。這些想法一下子鉆了進去。葉片
　　敏捷地飛著，但其他事物有的在上升，有的
　　在下降，絲毫沒被感染。它們看起來真像是
　　熟人，拋著同樣的眼神兒，意義難以確定。
　　只有片刻喧嘩，沒有足音，也沒有消失什么。
　　我被擠到一旁，靠著墻根兒，不敢聲張。
　　
　　途中小憩
　　
　　這是有些悲壯的一幕，并不成功的睡眠，與觸手
　　可及的現實
　　渾成一體。像被漸漸拉長的鏡頭，左搖右擺，像
　　一個人的內心，
　　居然盛滿了鳥的溫暖。那些身影多么熟悉，飛升
　　啊飛升，火一般
　　不可觸摸，冰一樣融化在空虛延宕的時光里。但
　　我們的形象
　　若有若無，不會再歸還，也沒有人再去追問。這
　　是一大包行李，
　　通過了安檢。這是似曾相識的一個片斷，危機四
　　伏，我們還能忽略什么？
　　而拋棄的小樹林已經夠多了，它們藏在黑暗中，
　　何須再銘記？
　　
　　逃遁
　　
　　風聲如此尖銳刺耳，穿透了整個黃昏。
　　在每個大理石階上，驚魂未定的梧桐樹葉
　　疲倦如老女人，和衣而臥，等待虛無的時光將它們
　　一一覆蓋。而雪還在更遙遠處，與時節對峙著。
　　那么多
　　“一生”陳列在那兒，更為靜謐的事物躲藏其后。
　　 我奔向
　　一個個街區，捂著臉，躲避著它們一刻不停的
　　引誘。
　　
　　午后的思考
　　
　　長途跋涉。不想再動身，轉向更遙遠的事情。
　　這里已空空蕩蕩，往日景象已悄然褪色。這午后的
　　思考也必然不復存在，只剩下蟲子們的議論。我
　　確信
　　瘟疫已經爆發，更多的時光于此相遇，重疊在一
　　起。
　　而今，就連太陽也會覺得暈眩，常常想起回廊后
　　面的
　　陰影，它們還在慢慢擴大，從過去一滴滴滲透到
　　了現在。
　　那些器物也沒了光澤，小心翼翼地堆在那兒，似乎
　　有些缺氧。“呵呵，大家各有一份兒……”我自言自語著，感覺身體出了差錯，像要被鏤空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
　　
　　零下五度。報上說，西湖也結冰了。我想這不過
　　如同
　　一位少女患上了感冒。而我的房間，飛蛾的遺體
　　已在窗簾上掛了多日，一個不大不小的事件，讓
　　我覺得
　　茍活者的命運也許更為糟糕。而冬日時鐘的腳
　　步愈顯
　　猶豫，似乎開始厭倦下一天的到來。這簡直是個
　　無可挽救的
　　時刻。零下五度。我的鼻炎時好時壞。那些昔日
　　的游戲、
　　可愛的幽靈、理想國度以及近在咫尺的現實，如今
　　都裹上了一層薄薄的哈氣，好像馬上就會融化。
　　
　　遺棄的瞬間
　　
　　不可能再完整，海仍在蕩漾，符號們一次又一次
　　被淹沒，又露出頭來。我們自詡聰明，把它們看
　　作是
　　無名者，看作是過去曾被遺棄的某個瞬間。老話題
　　仍在一遍遍地重復。紫蝴蝶飛自花園，死于海面。
　　我們真的能得到其中一秒鐘，或者一個優美的
　　姿態嗎？
　　那么多春天于此陳列，銹跡斑斑，沉溺在海的最
　　深處。
　　而蟲子們仍在爬行，緩緩地活著，這是最為糟糕
　　的事。
　　
　　無題
　　
　　寒風乍起，這些罪惡感微不足道，現在
　　變得如此乖戾，一個接一個擦身而過，像風一樣
　　跑遠。
　　“剛剛開始，”我嘟噥著，“它依舊是黑洞洞的……”
　　這讓人警惕，黯淡下來的影子們被卷到半空，
　　拚命
　　掙扎著，像受了傷的蝴蝶。我的思考也停下來。
　　我想豎起衣領，可手指變得遲疑，沒有動彈。
　　
　　低溫之下
　　
　　雪又一次落下。低溫之下日子更顯短促。
　　只有汽車的鳴叫攪拌在空中，聽起來多么和諧。
　　有些事物自以為這是個機會，可以躲藏起來，
　　暫時忘卻那些讖語，無邊的現實。是的，現在
　　連最細小的裂縫也沒有了，順著大街，可以把
　　去年、前年的愛情張望，廢墟也有了輪廓。
　　而行人那么少，雪光微弱。電線也成了風景。
　　
　　奇異的事物
　　
　　這奇異的光景，我很難描述它微妙的變化，它何以
　　改變了我們？很難再像石塊一樣靜止，它讓人忐忑又
　　傷感。而且也變得潮濕不堪，霉菌在悄悄地生長。
　　流亡的春天一去不回。烏鴉鳴叫，果實們拒絕成熟。
　　而夢境越來越甜美，像是被另一個講述者
　　重新說出。真的，改變了那么多！這只是具體的一個
　　瞬間，諸神一遍遍地活著，有的漫長，有的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