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黎芊芊左右過的花樣年華

古保祥

—心事來潮—

我在一張簡易報紙的掩護下,倉皇失措地向寢室樓的方向跑去,身后顯然聽得見那絲絲入扣的嘲笑聲。我青春里第一場秘密在如潮的裙子上蔓延著,我分明能夠感受到新鮮的血液沿著裙裾失魂落魄地淌下來,將我的記憶染成了一片湮紅。

我利用課間十分鐘時間向寢室里狂奔,目標是換掉這身受了污染的白裙,而我必須要過黎大媽這一關,因為她是整座女生宿舍的掌管者。

幸運的是,她不在,我見一個打扮時尚的女孩子坐在擁擠的僅能容下一張床和一張課桌的“偏房”里埋頭做著功課,我著急地向她打招呼,嘴里面大聲說著:姐姐,開門呀,我有急事。

黎芊芊抬頭看我的臉,我的眼也毫無保留地留在她的臉上。她詫異地望著我盯了半天,好像將我當成了一個精神病人。后來,索性我將報紙移開來,她才恍然大悟的樣子,笑著說道:我還以為怎么了呢?每個女孩子都會有這樣的過程的,你來的有點遲了,旁邊是鑰匙,自己開門去。

那一天,我的眼眸里留下她那張白白凈凈的臉,她咬著筆頭就坐在時間的長廊里,話說的不多,卻讓我多年埋藏已久的心事訇然洞開。自然不自然的,路過那座狹小的屋子時,我總會不自覺地向里面張望,因為她的存在,因為她挽留了我的一片潔白如雪的少年尊嚴。

—青春來襲—

我的生日就固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因為是我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卻被班里幾個好事的,對我有偏心的有偏執狂的男生抓了個正著,他們買通了室友的關系,準備給我來個突然襲擊。

而當時,我正與黎芊芊一起看動畫片。她的祖母,也就是整座樓的管家與保安,正虎視眈眈地望著我這個像極了韓劇里的無法無天的野蠻妹子。在她目光的威逼下,我有些不自在,因為我以前栽到過她的手心里,在她的心靈檔案里,我是一個有些不守規矩的不按套路出牌的女孩子。

李娃娃風風火火地從門口跑來跑去的,好像在找什么人似的,她幾次出去無果后,終于在黎芊芊的“偏房”里發現了我,她想進來叫我,但一眼看到黎大媽那張可怕的猙獰的臉后,打了個立正后便揚長而去。

等到我像個沒事人似的被黎芊芊的祖母扔進寢室里時,現場突然間一片沸騰,那些無事庸人自擾的家伙們將我團團圍住,啤酒瓶子倒了一地,滿屋的芳香四溢,生日蛋糕早已經塵埃落定,我的心剎那間沸騰了。

但大家沒有料到地是,我們冒天下之大韙所做的事情全部被黎大媽掌控了,她的眼眉倒立著,心里想著終于可以抓住一個典型。

—誰的青春—

當我們的戰事正鼾時,黎大媽突然出現了,她笑呵呵地說道:諸位美女靚男們,我老太婆也過來討杯酒喝行不?

她一眼將我的臉咬的死死的,毫不松懈,我感到靈魂突然間崩潰了。那幾個違了紀律的男生,早嚇得將身子彎到了床底下,還有個男生居然將旁邊女生的圍巾拿過來蓋在頭上。

但最終的結果,我們所有的人員均被她提到“偏房”的門外,一個一個的過堂審訊,做筆錄的,就是那個叫黎芊芊的女孩子。

黎芊芊看到我的臉時,我的心正唐突地跳得厲害,我心里想著可壞了,一直想給她留個好印象,最終還是露餡了,我最恨的當然是那幾個臭男生。但既然事已敗露,說其它的話均已沒用,我決定來個一人做事一人當。

我制止了黎大媽的囂張氣勢,說此事全由我一人承擔,是罰款,是開除出此座樓,還是通知班主任,您隨便。

黎大媽氣得不得了,手里握著掃帚頭子,不住地晃著自己高貴的有些蒼白的頭顱,她大聲說道:你們這些不要命的年輕人,竟然對自己的錯誤不明不白,你們已經犯了至少十項大錯,第一:男生進了女生寢室;第二:做為學生喝酒,此為對國家法律的公然挑釁;第三:不折不扣地花父母的錢,還有第四,等等。

正當她的話沿著自己的思路原原本本地說出來時,旁邊黎芊芊卻突然說話了:奶奶,我覺得沒有必要小題大作,放他們走吧,這個年齡的男生女生需要的是疏導,不是批評和處罰,也許自此以后,他們就會吸取經驗和教訓,我看他們也是初犯,不必須將此事捅給校領導。

我對她崇拜到了極點。

—生命的路—

她的大度和聰明,我怎么追也望塵莫及,我想著她也許比我高一級,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存在的班級和坐標,我向她打聽時,她總是笑著,我沒班,這里就是我的班級,我的祖母便是我的老師。

我從她的課本里找到了秘密,她看的居然是小學三年級的課程,我想著也許她是“溫故而知新”吧,但有事沒事時翻她的書時,上面居然標著別人的姓名,原來書是借來的。

她則笑我:“書非借而不能讀也”,借來的書才有味道,才能珍惜,我沒錢,別笑話我。

但分明在某一個清晨,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穿梭在另一幢教學樓里,當我想追上去想看個仔細時,她早已經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海里,我只記得當時她佝僂著身軀,很難受的那種樣子,我心里想著,她真是一個令人猜想不透的人。

她對我所說到的班里發生的任何故事都感興趣,她會問老師怎么提問?該怎樣回答?我說你不是也在上學嗎?在另一座樓里,那可是高中生的天下,你上高中啦?她苦笑:沒,你看錯了,我沒有離開過這里。

我的考試成績下來的當天夜里,我被父母的電話罵了個半死,母親在電話里數落了我的各種罪過,甚至將我猴年馬月發生過的錯事和盤托出,說我的不是,說我的不學無術,我扔了電話,撲通一下掉在塵埃里。

我對黎芊芊說道:我真后悔自己以前的行為,如果生命的路可以倒著走該多好。

黎芊芊說絕對沒問題的,你的目標在遠方,而你的身軀卻一直向著太陽走,如果你將身軀倒過來,不就可以看到自己走過的路了嗎?倒著走沒問題的,照樣可以到達目的地,不信,你可以試試。

我剎那間若有所悟,生命注定沒有回頭路,你所能夠做到的,只有轉回身去,擦掉過往的辛酸和疲憊,好好地繼續自己的路程,因為幸福就在遠方向你招手。

—青春過往—

女生們終于對黎大媽的惱怒到達了極點,雖然我極力反對大家采取極端的措施。黎大媽是嚴厲了點,但她的確制止了許多錯誤的發生,比如說早戀問題等等。室友們說我吃里扒外, 李娃娃說此事不可善罷甘休,因為黎大媽上次體罰了她,包括她的那個比蛋糕還奶油的男朋友。

事情最終發生在某個傍晚,整座樓上的女生蜂擁而出,圍住了黎大媽的“蠶房”,當時,黎芊芊正悠閑地坐在她經常坐著的崗位上做著作業,事情完全沒有任何征兆的發生了,黎大媽不可一世地阻擋著大家,女生們失了控,將整座小屋擠的水泄不通,有人動起手來,我拼命地護住黎芊芊,嘴里面大聲說著:黎芊芊,快點跑呀,別總是坐著,你天天坐著累不累?

一群人摔倒在地板上,包括黎大媽和黎芊芊,還有弱小的我,黎大媽看到黎芊芊倒了地,拼命地掙扎著,嘴里面大聲地吆喝著:芊芊,你們別碰她,她的腿有病。

她的聲音蒼老有力,很快被淹沒在肆無忌憚的洪流里,黎芊芊整個身子將我壓在地上。

我終于知道了所有關于黎芊芊的故事:她自幼父親死于車禍,母親不愿意隨著她與祖母過壓抑的艱難的生活,拂袖而去;黎芊芊自幼多病,由于缺醫少藥,加上治療不及時,她的左腿永遠無法站立起來;她裝了一個假肢,但質量很差,走起路來顫顫巍巍地。她愛學習,祖母每月三百元的工資交不起她的學費,她便每天早晨偷偷地跑到高年級的樓上聽早自習,遇到有老師出來看到她,她便假裝成打掃衛生的人員。

黎大媽和黎芊芊走時,只有我一個人去車站送她們。我與黎芊芊深情地擁抱著,眼淚肆意橫流著。我說你到了目的地給我電話,我會永遠記得你的,黎芊芊說很幸運遇到你,愿我們將來有緣再見。

這個左右過我花樣年華的黎芊芊,最終還是遠遁他鄉,我看著她的祖母花白的頭發在空中飄揚著,她們相互攙扶著離開時的背影,讓我用盡一生好好地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