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非洲大饑荒

鐘日勝

2004年11月，我們援外醫療隊一行8人，身負著祖國和人民的重托，啟程前往西非尼日爾共和國最偏遠省份津德爾省國家醫院工作，在那里實行救死扶傷的醫療援助活動。2005年，我們遭遇了該國有史以來最嚴重的饑荒。

尼日爾是個地處西非內陸的農業國家，境內沙漠面積占國土面積的三分之二，氣候常年干早炎熱，經濟發展舉步維艱，長期依靠外援，是世界上最貧困的國家之一。

津德爾省位于尼日爾東部。距離首都尼亞美大約1000多公里。由于地處偏僻，很少有外國人踏足，方圓幾百里能見到的中國人，可能就我們醫療隊的8個醫生了。津德爾地區經濟極其落后，社會蕭條凋敝，城鎮內很少見到兩層高的建筑，絕大多數居民都是靠天吃飯的農民，人們大都衣著襤褸，生活窮困，一日三餐難以為繼。每個家庭都生很多孩子，也死很多孩子。

在困苦中掙扎的人們

據說最先向外界披露尼日爾饑荒狀況的是一名英國廣播公司(BBC)的記者，他覺得這些村子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有這么多的兒童和老人死亡絕非偶然。憑著記者職業的敏銳性，他斷定這個國家已經陷入人道主義危機。

到5月份的時候，由于國家財政困難，尼日爾很多單位開始發不出薪水了。饑荒人群由農村的農民擴展到城鄉公職人員。津德爾省國家醫院的醫務人員有時兩三個月才能領到一次薪水，而且過后不補發，醫院工會帶領醫務人員三天兩頭地鬧罷工，醫院的正常工作秩序全部被打亂，許多病人無法得到及時的救治。我們中國醫療隊員是不參與罷工的，但如果沒有尼方醫務人員的協助，我們也很難獨自完成醫療。好在這種罷工都是短時間的，一兩天后又恢復正常工作。復工的第一時間，我們首先要在病人堆中找出那些亟需手術的患者，給他們盡快施行手術。

尼方的醫生護士不時地向我們抱怨生活的困窘，有人硬著頭皮向我們這些中國人討要錢或者“嘎多(禮物)”，我們也暗中力所能及地接濟一些朋友。但當地人都是“大嘴巴”，比如你送給他一罐煉乳，他就到處去吹噓，其他人就聞風而來向你討要，如果你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他們就會忿忿不平地說你厚此薄彼。這樣的情形使我們感到難以應付。

死亡陰影籠罩的村莊

為了實地了解饑荒的真實情況，我們幾個中國醫生還到附近的村落去探訪了一番。

村子很少有外國人光臨，人們對我們的到來感到十分好奇，紛紛從屋內探出頭，滿臉狐疑地打量著我們這些不速之客。最后，幾乎全村的人都出來看熱鬧，男女老少把我們團團圓住。一位母親抱著她兩歲多的孩子，追過來示意她的孩子說：“快看，快看，中國人!”

有一名中年男子突然沖過來，告訴我們他的孩子病得快死了，希望我們能去看看。我們跟隨他來到家里，看到那個生病的女孩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母親的懷里，肚子鼓脹得厲害。我們經過檢查，初步診斷為腸梗阻。我們囑咐他待會兒讓孩子在我們的車上醫院先做胃腸減壓等保守治療，如果癥狀不緩解可以考慮手術。不料，孩子的父母聽了卻更顯得憂慮，因為他們交不起昂貴的住院醫療費用。我們送給他2萬西非法郎，讓他先去辦入院手續，其他費用我們再跟院方協商減免一部分。孩子的父母聽了很高興，拿出一個駱駝骨雕件說送給我們，我們婉言謝絕了。后來，在孩子入院的第二天，我們給她做了手術，一星期后她就痊愈出院了。

村子里的孩子大多營養不良。特別是5歲以下的孩子，一個個四肢瘦小但肚子鼓脹，肝脾都有不同程度的腫大。這是個十分危險的信號，在這個瘧疾和流腦高發地區，如果營養再跟不上，當疾病襲擊他們本來就很弱的身體時，任何細小的感染都會奪去他們幼小的生命。盡管西非強烈的陽光普照大地，但我那時心里卻感受到一種蕭瑟荒寒的景象，仿佛看到了死亡的陰影籠罩著整個村落。

饑荒中的和諧

尼日爾人是我見過的最不亂吃東西的民族。他們以黍子和高粱為主要食糧。蔬菜也是當地能種植的一些常見的土豆、生菜、白菜等等。他們只吃前人吃過或者當地普遍認可的食物，否則他們不會輕易去嘗試。

在希蘭達嘎村，我們見到刺槐樹上鳥巢像累累果實般掛滿枝頭，地上也有鳥蛋跌落打碎的痕跡。人們都沒有去捕捉鳥兒、掏鳥蛋來給自己增加營養。房前屋后蔭涼處，常常發現旱龜在那里休養生息，也沒人去捉來燉湯補身。尼日爾人生性善良，全國90％以上的民眾信奉伊斯蘭教，絕大多數人同時又信奉部落的原始拜物教，相信萬物有靈。出于對宗教的虔誠和對生靈的敬畏，他們很少去獵殺小動物，人和動物都能和諧相處。不管怎么說，經歷了大大小小無數次饑荒之后，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還能看到各種動物快樂地棲息生活著，我們不能不對尼日爾人產生深深的敬意。

共渡難關

即使沒有饑荒發生，對在那里實施醫療援助工作的中國醫生來說也是個很大的挑戰。我們每天都吃著同樣的食品，對每一餐飯幾乎是沒有什么期待，就像是完成任務。我最懷念家鄉的米粉。我幾次在夢里夢見自己吃桂林米粉，有一次夢里剛端起碗想吃，用筷子卻怎么也夾不起來，好不容易夾起來送到嘴邊，就被駐地附近清真寺的大喇叭無情地喚醒了。

我們醫療隊8名隊員都是廣西人，飲食上都是習慣吃米飯的。可在這里，米是一種奢侈品，在市面上很少有銷售。跑遍整個津德爾，以大約7元人民幣1斤買來的泰國米，煮出來卻有一股嗆人的霉味和蟑螂屎的味道，難以下咽，勉強吃下去后肚子咕嚕咕嚕地整天直鬧騰。由于營養跟不上，維生素缺乏，大家口腔都起了潰瘍，不同程度地消瘦了。我體重下降了10多斤。有一天，我找來了榔頭和鐵釘，要給自己的皮帶鑿孔，誰知道大伙看到后紛紛解下自己的皮帶，要我順手給他們的皮帶也扎個孔。大家在那里笑哈哈地比賽減肥效果的時候，隊長老譚卻沉默不語，我能感受到他肩上的壓力。為了改善伙食，增強隊員們的體質，他想方設法帶領我們到處尋購食品，頭發白了許多。

不辱使命

我們卓有成效的工作表現，贏得了尼日爾政府和各界百姓的高度贊揚和肯定。從政府高官到平民百姓對中國醫療隊都很友好。當時的聯合國秘書長安南來尼日爾視察災情，當聽說在如此艱苦的地區，仍然有一支中國醫療隊在那里堅持開展醫療救助工作時，更主動提出和我們這些中國醫生見見面。安南和我們逐一握手致意，并出乎意料地用中文對我們說“你好”、“謝謝”。聯合國秘書長的感謝和接見，意味著國際社會對中國國際醫療援助工作的肯定，令我們深感驕傲和自豪。

(責任編輯李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