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我半張臉

老 兵

半臉傳說

夏羽飛從小靈山回來后,胸部就開始隱隱作痛,并出現了幻覺。他幾乎不能照鏡子,因為鏡子里他只有半張臉——半張臉栩栩如生,另外半張卻蹤跡全無。這景象看上去十分詭異,令人毛骨悚然。夏羽飛不時地摸摸臉,肌膚骨肉全在。

想起那個咒語,他的心越來越慌。他打電話給一起去小靈山的驢友小生,問他愿望實現了沒有。夏羽飛沒有回答他,反問他是否感覺異樣。小生說沒有啊,和平時一樣無聊呢,巴不得發生點兒刺激的事。顯然,小生雖帶夏羽飛去了小靈山,可對那個恐怖傳說壓根不相信。

而夏羽飛是真心相信的,因為他已經快被自己的感情逼進了死角,幾近絕望。他發狂般喜歡上了隔壁科室的阿蓮,可無論他發動怎樣的攻勢,阿蓮就是無動于衷。夏羽飛曾幾次下決心放棄,但一看到阿蓮,夏羽飛就忘記了一切,他只想靠近她,看著她,沖她微笑。

當夏羽飛聽小生講起小靈山,講起半臉的傳說,他真的去了。因為心誠,他在深潭中看到了半臉,許下了自己的愿望。

深夜,夏羽飛的胸痛得越來越厲害,不得已,他打電話叫了120。120車到了,夏羽飛猶豫了一下,又發短信給了阿蓮。令夏羽飛吃驚的是,阿蓮居然在他進醫院五分鐘后到達了。夏羽飛激動得幾乎要從床上跳下來,因為阿蓮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X光片出來了,醫生說夏羽飛胸部有陰影,看上去是異物,所以得盡快手術。

手術安排在第二天。整整一晚,阿蓮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夏羽飛身邊。夏羽飛試探著握住阿蓮的手,她竟然沒有拒絕。夏羽飛覺得自己躺進了幸福的漩渦。醫生從夏羽飛胸部取出了異物,那異物竟然是一顆牙齒。夏羽飛拿過牙齒,用舌頭下意識地舔了一下牙床。他的臉一下子僵住——自己少了一顆牙。

你看見半臉了嗎

夏羽飛回了家。阿蓮向公司請了假,每天燉湯給夏羽飛喝,哄著他,照顧他,眼神溫柔,典型的沉浸在熱戀中的女子。

一晃過了一個月。按說夏羽飛的手術不大,休養半個月就應該沒問題了,可奇怪的是,他的傷口反復感染,久治不愈。

跟起初的甜蜜相比,夏羽飛對阿蓮的感覺也變了。看著匆匆起床為他換藥的阿蓮,臉色蒼白,黑著眼袋,頭發凌亂,夏羽飛心里暗自嘆息。阿蓮,冰清玉潔天使一樣的阿蓮,原來不過如此!他當初怎么會發瘋地愛上她?難道他當初愛上的不是阿蓮,而是心跳加速的感覺?夏羽飛吃驚地問著自己,答案卻越來越清晰。不行,他得去解除這個愿望,他不能每天都和阿蓮在一起。

“阿蓮,帶我去趟小靈山吧。我自己去不了。”吃著飯,夏羽飛小心翼翼地說。

“為什么要去那兒?”阿蓮疑惑,“你的身體還沒好呢。”

夏羽飛搖頭,拿過鏡子,問阿蓮是否能看到自己的一整張臉。阿蓮點頭。夏羽飛嘆了口氣,說:“我只能看到半張。”阿蓮驚得筷子掉到了地上。

阿蓮開車帶夏羽飛來到小靈山。夜深人靜,兩人左彎右繞,走上一條崎嶇小路。走到盡頭,一口冒著淡淡白霧的深潭出現在兩人眼前。夏羽飛停住腳,在心里反復祈求半臉出現。

阿蓮看著深潭,臉白得像紙。她聽說過這個傳說,小靈山的寒潭枯了近百年,去年一場大雨填平了深潭,從此,消失很久的傳說又盛行起來。傳說深潭中住著一個受到詛咒的人,他只有半張臉。夜深人靜,虔誠的信徒來到寒潭,對著深潭說幾聲“半臉半臉快現身”,水面就會浮現出半張臉。這半張臉會答應你的任何愿望,但是,這是半臉被迫的。因為他被施了詛咒,只有答應人的愿望才能存活下去,而實現愿望的人就只能擁有半張臉。

上次,夏羽飛就在寒潭守到深夜,然后看到了半張臉,他祈求半臉讓他天天和阿蓮在一起。只是,他沒想到,半臉竟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實現的。

深潭的水漸漸渾濁起來,突然一道水柱沖天而起,幾乎有幾米高。半晌,水面漸漸平靜,卻漂著什么東西。阿蓮恐懼得幾乎要高聲尖叫,水面漂著的是半張人臉!她雙手捂住臉,卻見夏羽飛喃喃自語:“半臉半臉,我要放棄自己的愿望。”

夏羽飛說完,轉頭抱歉地看著阿蓮,說:“你也快說個愿望吧。你看到了半臉,說明你的心很虔誠。”

阿蓮呆愣愣地盯著水面。那半張臉很平靜,一只眼睛深深地看著她。是什么人如此殘忍,竟將他的半張臉劃去?阿蓮鎮靜了一下,嘴唇哆嗦著輕輕對水中的半臉說:“我有一個愿望,就是讓你的臉從此變得完整。”

深潭霎時一片平靜,平靜得連漣漪都沒有。半晌,那半張臉在水面打著轉兒,慢慢地湊成完整的一張臉。那張臉望著阿蓮許久許久,竟然流出了眼淚。

解開詛咒的鑰匙

從小靈山回來不久,夏羽飛的傷口便自行愈合了。再照鏡子,他發現自己有一張完整的臉,這讓他無比高興。后來,他和小生又去過一次寒潭,意外地發現那兒除了一片亂石,什么都沒有。

阿蓮離開了公司,不知去向。再和夏羽飛聯系時,她結婚了。夏羽飛去參加婚禮,發現新郎家資萬貫,英俊瀟灑,更難得的是,他深愛著阿蓮,連看她的眼神都含情脈脈。夏羽飛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在這個男人跟前,他自慚形穢。他從內心祝福阿蓮。

阿蓮臉上滿是幸福的笑。過來敬酒時,夏羽飛開玩笑問她從哪兒釣到這樣的金龜婿,阿蓮笑了,說他是自己尋找了十年的初戀男友。她和他在高中時相戀,后來她搬到了另一個城市,兩人失去聯系。因為他,她對任何男人都無法再動心。想不到,從小靈山回來的第二天,她得到了他的消息。“難道這和小靈山的寒潭有關?”夏羽飛詫異。

阿蓮抿嘴一笑,聲音低低地說:“真的要感謝你。從寒潭回來,我做了個夢,夢到了那半張臉,他說他終于離開了盛滿欲望的深潭。他在深潭待了幾百年,所有人的愿望都是要得到什么,從來沒有人感恩。所以,他年復一年地被囚禁,不奢望會有離開的那一天。而還他一張完整的臉,是解開詛咒的鑰匙。為了感謝,他送我一生的幸福……

開車回家,夏羽飛又想起了半臉。半臉半臉,原來只有無私才能讓它變得完整。深潭里的半臉,又何嘗不是自己被欲望囚禁的半臉?那只在胸口的牙齒,分明就是他自己的牙齒。原來,他是被自己的貪欲咬了一口。

(許多多摘自《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