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牛牽出的民族

莫景春(毛南族)

牛是人養的,但卻有一種牛能牽出一個鮮為人知的民族。

廟節五色糯飯擺中堂/鮮嫩的菜牛肉炒生姜/菜牛肉呀九里香/三界公的功勞永不忘!

這是在毛南的村村寨寨間傳誦的歌謠,悠揚的歌聲把你牽回到那熱氣騰騰的餐桌旁,那紅黃分明的牛肉香噴噴的。若是到過毛南山鄉的人,歌聲會使你的涎水在嘴里不停地打轉,欲罷難休。

說到毛南族,說到環江毛南族自治縣,很多人可能都會茫然地搖搖頭。畢竟數萬人的毛南族在十三億的大家庭中太微不足道了,又深藏在云貴高原的南麓,然而“毛南菜牛”卻是鼎鼎有名的,先是被中國特產之鄉推薦暨宣傳活動組委會授予“特色之菜”,后是最不起眼的牛蹄也一腳踢上了中央電視臺“鄉約”欄目,在那里得意洋洋地炫耀了近半個小時。香噴噴的菜牛把毛南族這個藏在深閨里的少數民族牽到睽睽眾目下,揭開她神秘的面紗。

如此神奇的牛肉,得益于奇山異水。毛南山鄉坐落在云貴高原的南端,是國家級有名喀斯特原始森林保護區。南傍鳳凰山,北靠九萬大山,冬無嚴寒,夏無酷暑,雨水充沛,草木豐茂,一年四季各種珍奇的植物肆意生長,爬滿溝溝坎坎,什么野生的沙樹葉啦,青麻葉啦,毛南的菜牛吃的是百草百葉。俗話說:百草成醫。毛南山鄉處處是山泉潺潺,井水明澈。這些水是地下冒出的水,清澈甘甜,含有豐富的礦物質,菜牛便喝著這些清潔的水。毛南菜牛的品質風味主要取決于當地品種、特定的水土環境、飼料資源和當地毛南族人民長期積累的特有傳統育肥方式,離開這些特定的條件和特有的傳統育肥方式則無法保持原有的品味。毛南牛肉是粉紅的,層次是分明的,一層瘦肉夾著—層肥肉,紅黃相間,肉質飽滿,手指輕輕一摁,指頭絕不沾水。如此鮮嫩的牛肉,本身就很香甜,不講究什么配料,只需找幾片生姜,切成細條,加點鹽,往燒得滾燙的鍋里一炒,嗞嗞有聲,不消幾分鐘,一盆香噴噴熱騰騰的牛肉便擺在你眼前。

這香甜的菜牛肉原本是毛南人的私愛。毛南山鄉九分石頭一分土,種下一兩棵玉米糊口都有些困難,別的家畜不敢養。養牛,草滿山都是,養肥養大了,可以趕到圩上賣,換幾個錢,買油鹽也比較方便。于是,毛南人家每家每戶都養著幾頭黃牛,就這么養了五百年。山高路險,趕牛上山吃草,常常跌澗而死。于是,毛南人把牛圈養起來,自己上山割草,也是挺辛苦的。小時候常常跟著奶奶割草,還在睡夢之中,便聽見后院里傳來奶奶磨刀的“霍霍”聲,毛南人家有個習俗,割草要在日出之前,經過一夜的生長,這時的草是最鮮嫩可口的,而且草葉上還沾著晶瑩的露珠,聽說喂了露水這天上掉下的圣水,更容易長膘。等到奶奶把刀磨好,天開始出現魚肚白,匆匆叫醒我,抓上扁擔,急匆匆往山上趕。山路上早已人影綽綽,人都想趁早找到一片鮮嫩的草,晨曦中揮舞著閃亮的鐮刀,挑到肩上,便跌跌撞撞地走在崎嶇的山路上。青草沾滿露水,又特別的重,壓得喘不過氣來,想到養牛也不容易,那時牛肉雖香,也只飄在毛南山峒場山弄里。但是逢年過節,尊貴的客人來了,才趕上十幾里外的街圩割個半斤八兩毛南牛肉回來待客。

慢慢地,毛南人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錢包都脹了,樓房是一座座拔地而起。他們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可毛南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這溝溝坎坎里,到處是堅硬的石頭。俗話說:靠山吃山。這山能吃什么,除了長一些低矮的灌木叢,還有茂密的荒草,怎么樣才能從這貧瘠的山嶺中淘出一把金銀來?毛南人把目光放到了在圈里養著的黃墩墩肉牛身上。聰明的毛南人民想到了讓這黃墩墩的牛擠出金銀來。菜牛的香飄越來越遠,牛肉的香飄引來了千里迢迢的客人,國家伸出了一雙有力的大手,一場轟轟烈烈的“猛牛工程”打響了。國家把通向山里的最偏僻最崎嶇的山路修通了,牛可以成群結隊趕到商人手里,還派來了高明的技術人員,他們不辭辛苦,上山下鄉,走村串寨,還免費贈送純種大黃牛,培育出新一代的毛南菜牛,出肉率更高,肉味更香。山外一雙雙溫暖的手伸向毛南人民,驅除著愚昧驅除著貧窮。

毛南人的牛就這樣撐起了他們的錢包。山腳的村莊白墻紅瓦,隱隱約約,原先毛南人最喜歡的黃墻黑瓦的干欄樓紛紛被肥壯的牛給拱倒了。他們不再滿足父輩留下的石墻瓦房,盡管那是父輩們費了大量的力氣辛辛苦苦壘成的,可現在毛南人不中意了,一頭牛出手就是七八千元,誰還住那冷氣颼颼的石屋?他們從山外運來紅紅的火磚,一塊塊方方正正,蓋起的小樓有模有樣,屋頂還用锃黃的琉璃瓦裝飾著,雕梁畫棟,在陽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有四周青山綠水襯著,讓人感覺是進入了桃花源,懷疑是哪些大戶人家造的別墅呢。住著這樣漂亮舒適的房子,毛南人心里感激那樸實的黃牛啊,更感謝帶來扶貧資金和技術的祖國大家庭呢!

漫步在毛南的村落鄉間,成群的牛兒悠閑地在半山腰吃著草,它們伸長脖子,長長的舌頭把樹葉卷進嘴里,那樣津津有味,又那樣悠閑,緩緩地移動著,遠遠望去,像是一朵朵橙黃的晚霞。小孩揮著長長的鞭子,吆喝著那些不老實的牛;大人們跟在后面,笑瞇瞇地望著眼前一頭頭膘肥體壯的牛,用手指沾了沾嘴唇,似乎在點數著什么,也許是在數著指頭,盤算著今秋的收成吧。山路上還時不時傳來悅耳的山歌聲。山道彎彎山歌聲也彎彎。歌聲飄過,人便在那山坳上出現,肩上兩個大籮筐,結結實實地扎滿了翠綠的草,那是給牛們帶回去的夜宵。他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欄里的牛也正在圈里轉悠,把—張細毛油亮的臉擺在欄木上,急切地等待著主人的歸來。有時也忍不住“哞哞”地叫幾聲,不知是快樂得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動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有了一頭牛的“哞哞”聲,整個村落圈里的牛都此起彼伏地發出“哞哞”聲,鄉村便顯得更加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