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扶詩選

閻　扶

灰燼

連小心翼翼的草都從土中長出

一節一節灰燼之后,門窗就要打開

所有隱藏在徹夜不停的蟋蟀長鳴聲里

不要清點過去,也不要計數未來

自行車

以為世界始于一輛自行車

高大,迅捷,線條優美

我的腦袋是屋頂形的

還沒超過父親手中自行車

隱秘的結構暗藏的機關

世界,何時砸開你的核桃

何時把你自行車一樣拆開

我和父親走在二月小道上

上坡,下坡,穿過河上的橋

看橋下的水為何不流

陪伴我們的永久自行車

父親一樣固執,一樣艱難

有時滔滔不絕,鏈條轉動

有時一言不發,撐架支起

下揚州

1.黃花

把野外裝扮成一個癩頭

再走進人家的院子

仿佛院子就開在

一叢一叢的黃花當中

2.黑暗之水

水的存在,黑暗如此陰涼

從疲倦的腳心升上頭頂

我的骨骼正一節一節變黑

黑暗之水,使鬼魅也遠遠地避開

3.偉大的虛無主義者

吐出清詞、醞釀錦繡河山的

這顆美好的頭顱

留在美好的城市

但沒有被一位英雄砍下

4.他們的字

把石頭搬過來,把流水引過來

把天上的云彩扯下來

最后,讓它們開出花來

在月亮的洞窟下開出花來

5.煙花

讓男人的尸骸灰飛

讓女人銀簪上的雕花煙滅

水色多么清明,瓊樹碧綠

說到乍開,已使我們喘不過氣來

6.運河碼頭

蒼茫的橋上,橋下是水

一個超乎想象的設計

人世何其虛幻,城市何其虛幻

只有橋下的水,是真的

7.傾聽布衣音樂

且讓我們在一種余輝里

遙想當年的激蕩與從容

在本應如此的日常生活中

還有說不出的太多秘密,流傳至今

牡丹

這些種在山腰的牡丹

這些長在細長楸樹下的牡丹

這些圍攏過來的牡丹

這些自開自敗的牡丹

這些讓清風濃烈的牡丹

這些讓蟲豸迷失方向的牡丹

這些大口喘氣的牡丹

這些收藏雷雨的牡丹

這些傾聽窮人腳步的牡丹

這些讓神仙驚鴻一瞥的牡丹

這些被我們碰亂的牡丹

這些連它們自己也慌忙的牡丹

這些遠離水與石頭的牡丹

這些死不能帶進墳墓的牡丹

斑點

梨子的堅硬、細密

楸花的難以保存

清脆鳥蛋的藏在巢里

水的是又不是它自己的

尚未長開的少女之臉

有著灰雀尾巴顏色的

甚至陪伴終生,月暈一樣黯淡

降臨

你的眼睛還沒開鑿

你的嘴巴稍微張開,露出白色的牙

你的整個臉上呈現一種

遙遠年代的神情

你的右手緊握一個鐵環

沒敢把它放在腳下

你的眼睛望著窗外

在這么多人面前你感到羞澀

你是一塊石頭,還沒流下水來

田間

田間,生長著菜

田間,有人小心地騎自行車

田間,布滿塵土,留下清晰的腳印

田間,還有一個羊圈,一只狗看護

世界此刻停留在

四四方方的田間

田間,引過水來,讓人感到涼爽

田間,菜在安靜地生長

田間,送來麥子的香氣

田間,有些開花的草叫不出名字

在一棵細長楊樹下

我想到久遠

田間,頭頂是流動的云

田間,邊上有人修造房子,上上下下

田間,找不見當年的河,河已遠離田間

田間,走在里面多么美好

清晰的田間小道

使整個世界也清晰起來

水上的眩暈

那天他們坐在水邊

聽說水上的眩暈

她說,在河的下邊不遠

那時她在河邊洗衣

腳下的水仿佛石頭

開始搖晃,她感到一陣眩暈

就在有離橋這么遠

她用手指著上邊的橋

說,下來七月的洪水

前頭帶些柴草

在水上留下影子

他說,原先這里橋小

水在下面悄悄流著

有人走在上面

低頭看腳下的水

看著看著,不由亂了腳步

噗通掉進河里

有只小鳥飛來河上喝水

問起它的名字

他們早已忘記

一年一年的草,在水邊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