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是扎在心尖的刺

北 川

她是爺爺奶奶帶大的。8歲的時候,她的爸爸媽媽就去沿海打工了,當她們雙雙回來時,她都快初中畢業了。

她高中畢業后,也去打工了,不過不是在外省,而是在本省的省會成都,離老家北川三個多小時的車程。

去年的5月9日,她下班時向經理請了一天的假,因為再過兩天就是她爺爺80歲的生日,她要回老家給爺爺祝壽,下周二才能上班。第二天,她就去商場買東西,特地給她的爺爺選了一套絲質唐裝。她想,人生能有幾個80歲?怎么也得給爺爺好好過過這個生日啊。

客車在寬闊的公路上飛馳,路邊美麗的風景在她的眼里躍動著,急速地后移。離家都幾個月了,此時,她的心早已飛到了家,哪里還有心思欣賞這些養眼的青山綠水呀?

回到家,她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像寶貝似的看著她,嘴里說著,你看你,又瘦了,一個人在外面,得自己注意身體啊。她嘴上“嗯嗯”地應付著,心里像吃了蜜一樣甜。

5月12日,她吃過早飯后,就拿出唐裝,對她的爺爺說:“爺爺,你現在就去穿上,等會姑姑、姑父他們來了,見到你這么精神,還以為你又回到70歲了呢。”她的爺爺呵呵地笑著:“要得嘛,今天穿我孫女買的新衣裳。”老人接過衣服,就進屋去換上了。

午飯時,大家都很高興,一一向壽星敬酒,個個喝得臉飛紅霞。她的爺爺有個習慣,愛吸煙,并且總是飯后就要吸上幾支。老人這天一高興,也多喝了幾口酒之后,就抽了一條凳子,坐在一邊靠墻吸起煙來。在他吸第二支煙時,她突然看到爺爺衣服上有煙冒出,就急忙說:“爺爺,你的衣服燒起來了。”老眼昏花的老人聽了一驚,忙慌亂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煙火雖熄滅了,可新衣裳卻燒了拇指般大的一個洞。她的奶奶見了,就不滿地說:“你呀你,就好那就幾口煙,搞得我們睡的床上都有很大一股煙味,難道你不吸煙就不行么?”她也感到有些心痛,這可是花了500多元錢買的呀,相當于自己10天的工資了,要是說出衣裳有這么貴,肯定爺爺無論如何也舍不得穿啊!她又想到吸煙的害處,就勸道:“爺爺,吸煙也對你身體不好,你就戒了吧。”她的爺爺本來聽了老伴說的話就有點生氣,固執的老人看一向乖順的孫女也反對他吸煙,就更氣了,老人的倔強脾氣就冒出來了:“我寧可一天只吃一頓飯,也要吸煙,戒煙就是要我的命!”她聽了也不高興了,聲音就大了起來:“都說吸煙是慢性自殺呢,我看吸煙才是要你的命!”話一落音,她爺爺的臉上頓時烏云密布,臉色變得很難看,嘴里嘰嘰咕咕地說著什么,轉身回房里去了。其實,剛才她那話一說出后,連她自己都感到很吃驚,怎么會用這種語氣跟疼愛自己的爺爺說話呢?她后悔極了,可說出的話已是覆水難收。

大家沉默了一會后,又開始聊別的話題,把剛才不快的情緒轉移了。

12點50分,她開始整理行裝,要趕鎮上那趟下午1點鐘開往成都的客車。她提著行李包來到爺爺房間,看到老人斜躺在床上午睡,眼皮還在一動一動的,她知道爺爺還沒睡著。她站在那里猶豫了一下,咬了咬下嘴唇,還是把想說的話吞進了肚里,轉身走了。

坐在車上,她一直悶悶不樂,沒想到這次回家給爺爺過生日,不但沒讓他高高興興,反而還受了一肚子氣。她又想到,爺爺原來一直都很聽她的話,要是自己那時說話委婉些,語氣再軟和些,爺爺就肯定會戒煙了;再加上爺爺又很關心家里人的身體,如果當時說了爺爺身邊的人吸他的“二手煙”,對他們得身體危害會更大,那爺爺出于對家人身體的考慮,肯定也會同意戒煙的。可現在……她決定到成都后給爺爺打電話,把那些想說的話對老人說出來。

下午2點28分,震驚世界的汶川大地震發生時,她正在開往成都的車里,強烈的震感讓她如同從噩夢中醒來,嚇得渾身是汗。到了成都,她才從電視、報紙上知道,這次地震造成的災難可能很大。她的老家受災嚴重,不知家人情況如何?心急如焚的她已無心上班,又急急忙忙往家里趕。她是坐一個自愿者的車回去的。

她的家里除了奶奶是受傷之外,其他人都遇難了。看著滿目創痍的廢墟,她已找不出家的位置了,想起奶奶剛才對她說的話:“你平時給爺爺寄的錢,他都舍不得花,存在銀行里的,說等你結婚時,取出來給你。”她蹲了下來,瘋狂地抓扯著自己的頭發:為什么我不在離家之前對爺爺道歉呢?哪怕只是說了三個字——對不起,那爺爺心里也會好受些,至少不會帶著滿腹的怨氣離去啊!如今陰陽兩隔,怎么彌補自己的過錯呢?她的悔恨化作悲痛的淚水,滴滴滑落下來……

從這以后,她明白了,有的話要三思再說,有的事要立即去做。不然的話,世上沒有后悔藥賣,那些悔恨就像一根扎在心尖上的刺,一想起來就鉆心的痛,一輩子都會倍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