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演出“鍍金”金色大廳遭質疑

本報駐奧地利、美國特約記者 魏文 方 強 本報記者 于瑩 谷棣

在中國人眼中，近140年歷史的維也納金色大廳有著金色的光環，那里的新年音樂會等演出有著世界級的影響。基于金色大廳“百年老字號”的盛名，不論是國內國家級樂團，還是地方樂團，有的甚至是中學、小學組建的樂團都紛紛到金色大廳一試身手。對于國人來說，金色大廳已經不再神秘，在國際文化交流日益頻繁、文藝演出商業運作日益成熟的背景下，走進本身就是商業場所的金色大廳演出并不是極難的事情。但過多靠贈票支撐、抱有國外“鍍金”國內“出名”的中國演出已讓維也納當地民眾出現“審美疲勞”。值得反思的是，當中國演出團體一窩蜂地奔向金色大廳時，奧地利并沒有真正涌動著中國音樂的熱潮。在質疑金色大廳“鍍金潮”的同時，也引發了人們對中國音樂特別是民族音樂走向歐美市場的思考。

金色大廳“等”了中國人128年

金色大廳全稱為維也納音樂協會金色大廳，建于19世紀60年代末。該建筑物中有多個音樂廳，除金色大廳外，還包括其他幾個演出廳。相關材料顯示，金色大廳內共有1654個座位和大約300個站位。在金色大廳進行的維也納新年音樂會，每年都有全球幾十個國家和地區衛星轉播，10多億人收看，“金色大廳”也成了一塊名聲響亮的“百年老字號”。

1870年1月6日金色大廳舉辦了第一場音樂會，此后，這里吸引了全球各地數不清的演出團體，而中國人第一次“成建制的”在金色大廳演奏還是1998年。那年年初，“中央民族樂團”在金色大廳舉辦的“春節民族音樂會”在維也納引起了中外聽眾的強烈反響。

2003年，著名歌唱家宋祖英又在此成功舉辦了“個人獨唱音樂會”，開創了中國藝術家個人音樂專場的先河。此后，國內一些有實力的歌唱家也到金色大廳進行過影響很好的演出。

在上世紀90年代以前，不是所有的演出團體都有資格登上金色大廳的舞臺，而如今，金色大廳除了每年固定的新年音樂會還保留著最高規格的頭銜以外，一年當中的其他時間，場地都是可以出租的。一些特殊的演出檔期也會出現場地供不應求的現象，要提前兩三年預定場地。近年來，出租給外國演出團體讓金色大廳成為了一個真正的“金錢大廳”，不僅演出經紀公司可以運作到金色大廳的演出，甚至連有資源的旅行社也可以運作。曾在國內某旅行社工作的李女士前兩年策劃和組織過國內演出團體赴金色大廳演出，據她透露，一場演出的場租費高達7萬歐元，而附屬的很多其他費用還并不包含在內，比如樂器的搬運就需要額外的4000歐元，另外印制節目單等項目也均有明碼標價。而另一位知情人士透露，除場地租賃費外，還要支付金色大廳版權費用約20萬元人民幣，攝像設備架機費（由金色大廳指定公司負責拍攝）40萬元，以及票務費、人工費、裝飾費等等。

“門票基本靠送，當地評論基本沒有”

據不完全統計，從2000年到2008年，平均每年都有大約10個中國演出團體在金色大廳演出一二十場，雖然這一數字相較于金色大廳每年400多場演出來說，絕對數量并不算多，但如果與日本、韓國等藝術團體來金色大廳演出的場次相比，頻率明顯要多。由于考慮到演出成本，日本、韓國等國家的演出團隊比較少選擇金色大廳，近兩年只有一兩次。《環球時報》記者在維也納看過一次日本中學生的音樂演出，他們選擇的是一所更能體現音樂效果、規模較小的禮堂進行演出。

中國演出“扎推”現象顯得最嚴重的時間是每到中國“春節”、“國慶”和學校放暑假期間。2009年初，金色大廳就接連舉辦了三場“中國春節音樂會”，奧地利當地朋友問《環球時報》記者，哪場才是正宗的中國春節音樂會呢？金色大廳對中國演出團組的“魔力”還在升溫。2009年初至今，已有8個來自中國的演出團體或個人在金色大廳演出，而在2010年的1月底2月初，已經確定有4場來自中國的“新春音樂會”在等待奧地利觀眾。而暑假期間，來自國內的學生演出團體比較集中。

據記者調查，近10年來，95%以上的國內演出團體只在金色大廳表演一次，而且是非商演形式，其中相當一部分“鍍金”的色彩非常明顯，目的是在國內通過電視的轉播來提升團體或個人的名氣和出場價格。一些演出與金色大廳的風格根本是格格不入，竟然也是硬要擠入金色大廳，甚至提出所謂“非金色大廳不演”，很難讓人信服是為了“弘揚民族音樂”。更令人尷尬的是，有些國內去的演出，到場觀眾大多是拿著贈票去的，就像來享受一頓“免費午餐”。只要觀眾席上座率不錯，演出團體就滿意，隨之而來的便是國內關于“此次演出在金色大廳獲得巨大成功”的報道。據策劃過國內藝術團到金色大廳演出的李女士介紹，一旦缺乏了贈票“渠道”，演出現場會十分尷尬，比如一次中國某小學生演出團的演出，近1700個座位只坐了不到300人。

與國內把送演出票當成送人情、拉關系的做法不同，歐美的文藝演出贈票很少，高級別的官員也會堅持自己買票聽音樂。據維也納當地華人講，名氣大和陣容強大的中國演出，贈票會很有限，但他們也知道，有的演出能送900張票甚至更多。金色大廳的票價一般從5歐元（站票）到90歐元不等，新年音樂會的官方票價可以達到兩三百歐元。一些中國演出采取贈票的方式，市場損失有多大，一算就可以看出來。另外，由于演出眾多，有些國內演出人員的素質不高，大聲喧嘩、亂扔紙屑、不注意衛生的情況經常引來了金色大廳工作人員的抱怨。曾經有演出團組因為在排練時拍攝金色大廳資料而被重罰，而且不交罰金就不送電，演員演出后還未離開大廳就被拉閘斷電。最近，金色大廳針對中國演出團體的要價也越來越高，已相當于外租價格的最高檔。對于演出質量，奧地利《標準報》前兩年曾對中國某地的樂團提出過一次批評。

維也納當地華人打趣說，一些中國團體的演出“觀眾基本靠組織，門票基本靠贈送，當地媒體基本沒報道和評論”。華商張先生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既為能有贈票去欣賞國內的演出，以解思鄉之情而高興，也感到近年來的演出“多而雜”，不僅奧地利的固定觀眾群開始流失，華人也覺得節目“單調”、“雷同”，“缺乏創新”，而有些演出的風格根本就不適合金色大廳，比如一些舞蹈節目和帶有少兒夏令營活動色彩的演出。當地華人覺得，一些國內演出團體有功利目的，把所謂的“國外演出成功”當成“出口轉內銷”的一種“鍍金”方式。他們更擔心，過多的贈票會使中國民樂演出“掉價”。

奧地利人也注意到中國一些演出團體到金色大廳演出存在的問題。比如，喜歡中國文化的奧地利人很多，但真正懂得欣賞二胡等中國民族樂器演奏的人就很少，他們無法從演出質量上做出評價，也不知道誰的演奏水平是大師級的，更多的時候是看個熱鬧。金色大廳演出部經理曾坦言：“我們對中國民樂團的水準搞不清楚，所以也不太可能進行任何的藝術認證，一般交場租并簽合同就能在這里進行演出。”因此，這位經理認為，金色大廳的演出不會標志一個樂團的水平。

金色大廳不是唯一音樂標桿

或許是金色大廳的光環過于光亮，像德國拜羅伊特節日劇院，甚至奧地利國內薩爾茨堡（莫扎特故鄉）當地的劇場和音樂廳對普通中國民眾來說，則相對陌生，中國音樂家出現在這些舞臺的機會還很少。實際上，預訂一張拜羅伊特節日劇院音樂節的演出票，需要10年的時間。不少歐洲的音樂家覺得，能在節日劇院里演出，哪怕是唱上一句臺詞，也是無比榮耀的事情。

幾年前，國內媒體在報道金色大廳時，也喜歡把它描述為音樂界的“權威象征”，有著“輝煌光環”，認為只有世界一流的音樂設施，一流的樂團，一流的指揮家才會出現在那里。而且覺得那里的觀眾也是最挑剔的，把一些中國藝術家在那里的表演說成是去挑戰，去征服，去升華，甚至是“不辱使命的音樂之旅”。對此，國內一些老藝術家提出，不要神化“金色大廳”，也不要神化在“金色大廳”的演出，特別是民族音樂領域的演出更不能把它看成是代表音樂成就的唯一標桿。中國藝術研究院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保護中心主任、作曲家田青就提醒說，對“金色大廳”的迷信和神化，就是近幾年在民族音樂推廣中出現的重大誤區。熟悉并在金色大廳演出過的中國藝術家也說，其實進金色大廳開演唱會不是特別大的問題，那里和國內的很多音樂廳一樣，只是一座劇場，只要交場租并簽了合同就能演出，關鍵還是看演出本身的質量。

國內藝術團體出國演出基本上是經紀公司在運作，一家好的經紀公司可以為自己經紀的藝術團爭取到所有主流演出場所的合同。在紐約開拓華人演出市場業務的一位藝術經紀公司負責人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美國演出市場的運作與歐洲有所不同，美國音樂廳相反會給來表演的樂團提供演出費用。進入美國卡內基音樂廳這樣的藝術舞臺也沒有什么門檻，關鍵是演出經紀公司怎么來談。她透露說，盡管給中國的演出費用通常比給歐美相同級別的演出團體的費用要低不少，但演出票價都是統一的，從二三十美元一張到100多美元一張幾個檔次，這樣的票價當地人都消費得起。她認為，演出團體回國后的確會感到更加自信，這是肯定的。不過，她也表示，國外的知名音樂廳都有主廳和其他小廳之分，國內一些演出團體只是去了某個小廳演出，但也把自己的演出渲染得很厲害。

這位活躍在美國文化市場的經紀人認為，盡管大家出來“折騰”一圈，演出拿的錢也不多，但不能就此就說到美國的演出團體不自信，因為她接手的中國藝術團都是認準自己夠到國外著名音樂廳演出的標準才走出來的。她親耳聽到美國觀眾對中國古典樂團、美聲唱法歌唱家表演的贊許。古典音樂起源于西方，中國樂團近年來發展迅速，水平和規模都直逼西方一流水平，因此對于古典音樂演出團體來說，能得到西方這些主流音樂廳的邀請來演出，至少說明了中國藝術團已經受到了西方主流市場的認可和重視。一些演出團體不想閉門造車，把出國巡演本身當成向西方學習的機會，也是有可取之處的。

“西方音樂廳的邀約會主動送上門來”

北京大學文化資源研究中心副主任張頤武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說：“國內演出團體著魔金色大廳的現象會逐漸遞減，原因是過去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等名聲太大，國內民眾把金色大廳的演出看成是最高規格的，但現在民眾也越來越清楚，有的演出是有錢就可以去金色大廳。”張頤武認為，中國人愛去金色大廳演出，在渴望讓世界了解的同時，也希望能產生國內影響，認為國外演出造成的影響力會提高國內的美譽度。有了這種愿望，再花點錢出去擴大影響，這也是人之常情，但這樣做要考慮西方民眾的接受度。另外，中國演出團體要實現跨語言的影響，還有一定難度，也不是光靠去金色大廳演幾次就能解決的。他建議，先要真正把中國國內的文化市場做好。

對中國藝術團體，特別是傳統民族藝術演出團體走出去，歐美當地華人也有自己的看法，他們認為，只要不是盲目的，不是以次充好的演出團體，走出來是應該的。西方人對于中國文化的認識，僅僅通過文字或者媒體報道是遠遠不足的，西方人只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這正如同奧運會讓外國人走進了中國，他們看到了，于是他們知道中國確實變化了；文化也一樣，只有走進音樂廳親耳聽到親眼看到，他們才會去真正了解中國的文化。今年10月，紐約卡內基音樂廳舉辦了“古今回響中國節”，這是卡內基音樂廳118年歷史上第一次以一個亞洲國家為主題舉辦文化節。此次文化節榮譽組委會成員之一的鋼琴家郎朗說：“如果通過這種文化交流能讓中西雙方相互了解增進哪怕一點點，那也是一件非常偉大的事情。”

維也納華商李先生認為，國內有關部門應該加強宏觀調控和指導，遵循“少而精”的原則，將國內的音樂精品展示給國外觀眾。他舉例說，俄羅斯國家交響樂團也是在金色大廳舉辦音樂會比較多的外國演出團體，每年基本都會在金色大廳舉行一兩次巡演，每次演出近10場，音樂會表演曲目主要是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它的演出質量高，觀眾群比較固定，完全運用商業演出的運營模式，已發展成當地觀眾非常認可的品牌演出。

在紐約的藝術經紀人還建議，國內屬二流三流的演出團體要先立足國內。她內心希望，隨著中國人演出水平得到世界公認，今后會有更多西方音樂廳的邀約主動送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