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貪官高墻內的生活

季承志 劉曉慧

提要:“經典腐敗七筆賬”的女貪官金達融(化名)一家三口人,一個博士、一個碩士、一個學士。為錢財夫離女散,一個坐牢、一個病倒、一個彷徨。1000多個日日夜夜,金達融從迷惘中走出,踏上了重塑人生的道路。

2009年7月19日,筆者來到南京女子監獄,對現年54歲、曾任江蘇省徐州市開發區管委會主任、政府副秘書長、建設局局長的金達融進行了獨家采訪,一步步走入了金達融的現實世界。

本文背景:葬送前程

金達融,出生在蘇北一個并不富裕的家庭,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正因如此,幼年的金達融在爸爸媽媽的嘮叨中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用功讀書才是唯一出路。抱著這樣一種信念,“出人頭地”成了她孜孜以求的目標。大學畢業后,她被分配至某大學任教。

但金達融是個不安于現狀的人,她認為所學的專業知識沒有得到充分展示,她要當一名工程師。于是,她幾次找校領導要求調動。幾經努力,金達融被調動到當地的建筑設計院。

金達融沒有背景,沒有裙帶關系,全憑借自己對工作的熱情和對目標的執著,走上了適合自己的崗位。得心應手的她,此時從心底發出“我要讓人知道,我不比男人差”的吶喊。

金達融先后曾設計了從工業到民用建筑等100多項工程;她曾首創某投資咨詢“零”的突破,為政府和企業節省了大量的投資;她曾將一個瀕臨倒閉的開發區,運作成某市新的經濟主要增長點……

這些“第一”讓金達融贏得了鮮花、掌聲和榮耀,并從一個普通設計員當上了建設局局長、黨組書記。家人以此為傲,朋友以此為榮。

走上了領導崗位的金達融,認為官場上的互相贈送禮金只是人情世故、是“潛規則”。于是,她開始收受禮金,并利用職務之便為已牟取私利,一步步泥足深陷,最終,無法自拔。

她在管委會和建設局任職期間,在提拔任用干部、給企業借款、返還退稅款等方面,利用手中的權力收受賄賂,涉嫌違紀違法金額達400余萬元,2006年6月29日因涉嫌受賄被依法逮捕。

一紙判決書,一副冰涼的手銬,令金達融從夢中驚醒。

最終,她因受賄罪被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3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隨后,她被送到南京女子監獄服刑。

十字路口的徘徊

在南京女子監獄服刑的金達融告訴筆者:“監獄的生活是枯燥的,失去自由的生活是痛苦的。每天周而復始的簡單重復,令你沒有時間去支配你的生活……”獄中的生活顯然是這位曾呼風喚雨、被鮮花和掌聲簇擁的“女強人”無法想象的。

入監之初,她與許多因職務犯罪而入獄的服刑人員一樣,必須要過好“三個關”。

第一關——心理落差關。

曾經的前途、財富瞬間化為烏有,曾經的頤指氣使現在只有服從管理,甚至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要受到規范的約束。

第二關——身體關。

一個為家庭、事業操勞了半輩子的女人,50多歲的她要承受因更年期帶來的各種痛楚,還要忍受年輕時因過度操勞導致身體上的損耗。

第三關——改造關。

20多年來在官場的摸爬滾打,將她的性格打磨得沒有棱角。但面對服刑改造生活,卻成了她最大的障礙。

一段時間以來,金達融的不適應已經嚴重影響到她的生活和心態。她變得消沉,對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說話、做事全無往日的風采。她變得不會為人處事:在官場上,她游刃有余,而面對監內人際關系卻屢屢碰壁。原本做事井井有條、鎮定自若的她,在獄內面對簡單的事務卻沒有條理。

有一次,金達融違反規定,一人走出監舍,被監獄民警發現后,她如夢方醒般地說道:“我怎么一個人走到這兒來了?”

自認拼搏了半輩子,獻出了自己的青春、家庭,甚至一切,最后卻以牢獄之災作為人生的終點,在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自己還圖什么?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帶著這些疑問,金達融精神失常了近一年。

警官挽救

監獄的民警再一次地翻閱她的檔案,重新走進金達融的人生,分析她的性格、特點,剖析犯罪原因,她們要幫助金達融走出人生的低谷。

凡事都是有轉機,關鍵是要找準突破口。金達融現在雖然什么都沒有了,但她還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她和丈夫有著深厚的感情基礎,大學時相知,工作后相戀,20多年的相守。雖然他們也吵過架、紅過臉,可是,到了知天命的年齡,丈夫更在乎能與她攜手共度余生。金達融出事后,她的丈夫一病不起。

如果說丈夫帶給她心靈的慰藉,那么,女兒就是她精神的支柱。女兒就是她年輕時的再現,是她生命的延續。父女倆并沒有因為她的服刑而放棄她,每月一封信,從未間斷過;每月的接見,更是風雨無阻。

金達融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

現在的我經常在痛苦的回憶和殘酷的現實中煎熬,要說精神和身心的傷痛已使我體無完膚的話,思親想家的心痛更讓我撕心裂肺。我經常透過層層鐵柵眺望遠方,思念我的親人。每當這時,我的淚水總是長流不止。

親情,便是金達融活下去的理由,是她重新站起來的支撐。細心敏銳的民警找到了解鎖密碼。

接見室里,民警對金達融的丈夫和女兒說:“金達融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只有你們,你們是她的精神支柱,希望你們能和我們共同幫助她,幫她早日走出人生的低谷。”

這一次,民警通過辦理手續,延長了接見時間。金達融的丈夫緊緊握住她的手,動情地說:“無論你在哪里,都是我最好的愛人,是女兒最好的媽媽。為了我們,你一定要堅強地走下去,我們會一直等你。”一席話,夫妻倆老淚縱橫,相擁相依。

每月,丈夫都要在信中說一個傳統文化故事,每次接見,他都會帶一些金達融喜愛看的書,讓她的獄中生活更加充實、豐富。

漸漸地,金達融露出了笑顏,她變得愛與人交流了,她開始邁出新生的第一步。

親情的力量給了金達融活下去的勇氣,而身體力行的幫教,又豐富了她的獄中生活。

金達融對丈夫寫給她的傳統文化小故事很感興趣,不但能自己消化,還能遇事去開導別人。于是,南京女子監獄就有了傳統文化學習班,而金達融成了學習班的教員。

傳統文化學習班

筆者在女警官的陪同下,走進南京女子監獄的教室。

“警官好!”在金達融的領喊下,學員們齊刷刷地站起。接下來繼續上課:“弟子規,圣人訓,首孝悌,次謹信,泛愛眾,而親仁,有余力,則學文……”一堂傳統文化教育《弟子規》正在進行。臺下幾十名服刑人員仔細聆聽,用心閱讀。臺上的金達融臉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手持一本《弟子規》一邊誦讀,一邊釋義,抑揚頓挫,娓娓道來。

她時而揮手板書,時而手語演示,花白的頭發雖略顯衰老,卻精神健爍、神采奕奕。若不是一身藍白相間的囚服,她儼然是一位學者。

金達融告訴筆者,她十分珍惜這個崗位。她在思想匯報中寫道:“自己要努力學習,做到固己化人。在尊敬警官上,要從滴點小事做起,遵守規范,無條件地服從警官的教育管理,認真完成交給的任務。以包容的心、忍耐的心,和服刑人員處好關系,共同維護好監管秩序。懷一顆感恩的心,對待世間萬物。我們要感恩父母給予我們生命,我們要感恩老師給予我們法身慧命,感恩社會給予我們安定,感恩大自然給予我們福祉,感恩警官引導我們重獲新生,感恩同屋伴隨我們走過這段寂寞,感恩食之甜甜,衣之溫暖,還要感恩傷害過我們的人教我們堅強。常懷懺悔的心,時有敬畏的心,駐有感恩的心,揣有改造的心,做一個有益于社會的人。”

一年過去了,現在的金達融在改造的路上,重新找到了自我。她定期給服刑人員講述傳統文化,還能旁征博引,用“善”去引導別人。她告訴筆者,自己獲得了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平靜,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回報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