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女超人

閆晗

“快點，收拾下屋子!徐千金一會過來吃餃子。”我掛掉電話，對老公講，同時迅速把堆在沙發上的臟衣服扔到柜子里。四下環視：桌子和地板得擦一擦了，電視機機頂盒上怎么那么多灰?

上次我去L同學那里，屋里亂七八糟，這家伙懶得做飯，竟然捱到下午兩點半沒吃東西……為了讓老公明白能娶到我已經是三生有幸，多次給他列舉這個事例，結果L同學好吃懶做的名聲遠播，大家都覺得她老公積德行善才娶了她。而閨蜜徐千金和我是中小學同學，她要是一提，江東父老都會知道我窮困潦倒又邋遢。

“徐千金這次到貧民窟來，我們一定要表現得熱愛生活，其樂融融，千萬不要被她同情。”我邊擦地邊告訴老公此次接待的宗旨。可不是么?徐千金自打找了個銀行工作的男友后，更是優越得不可一世。不過，誰怕誰呢?從小我就沒輸給她，用我的學習成績告訴她：有那么多漂亮裙子也是沒有用的——隨心所欲的穿戴并不能裝飾未來。

可是，學習成績也照樣不能裝飾未來。徐千金家里在北京已經購置了兩處房產了，而我還住在十幾平的出租屋里，整天像張大民似的在規劃空間，恨不得把電視吊在空中，唉。

老公不理解我復雜的心情，倒是很興奮地嬉笑道：“我們要不要在走廊里掛個條幅，寫上：歡迎徐千金蒞臨檢查衛生?”

我開始整理書柜兼梳妝臺，嫂子給的用了一半的資生堂爽膚水，表姐從英國帶回來的蘭蔻粉底液，托表妹在免稅店買的歐萊雅眼霜，統統拿到玻璃柜的前方，至于郁美凈、美加凈以及大寶往后放——我知道女人到了別人家里喜歡看什么。

當老公把餃子餡剁好時，徐千金到了。她執意要換拖鞋——雖然我們一再說，不用那么講究，她還是覺得地太干凈了。進門時她就發出陣陣贊嘆，說：“你們家東西雖然不少，但一點不亂，不像我男朋友，幾件衣服也要扔得到處都是。”她去廚房洗手，見裝了新的熱水器，又問：人家上門來裝的嗎?我搖頭：網購的，我老公自己裝的。徐千金不語。

然后老公搟皮兒，我倆開始包餃子。其間，她瞅了一眼書柜：“你現在瓶瓶罐罐也挺多的嘛。”“嗯，老公給買的。不過，大牌也未必見得多好，我還是喜歡用國貨。”

吃完飯，我拿出小半瓶自釀的紅酒，解釋說：“這是從煙臺采摘的玫瑰香葡萄，自釀的。”徐千金一臉的難以置信：“天哪，你們這也能DIY?”這時，她的手機響了，他男朋友非常不合時宜地打來電話，被她搶白道：“今天真應該帶你來進行業務學習，看看人家是怎么收拾屋子、利用空間的，人家是怎樣生活的。你連餃子皮都不會搟……”

徐千金走了，我一下子躺倒在床上。

老公幽幽地說了句：原來在閨蜜面前，每個女人都可以成為女超人。

小姐，你愛吃大蒜么

耳東每

野原新之助之父儀井臼人離開人世已經兩個月了，不過他留下的那個小鬼形象調皮而不朽。為了紀念那位日本漫畫家，前不久的辦公室里總是有人模仿那樣的聲音和同事打招呼：“小姐，你愛吃青椒么?”甲流的到來讓這種搭訕方式重新具有意義，只要臺詞稍微改一改：“小姐，你愛吃大蒜么?”

甲流很厲害，專家甲說，吃大蒜吧，保你健康-專家乙說，這是對于大蒜作用夸張的宣傳，是虛假廣告。不管對甲流有沒有用，能讓更多的人攝入點蒜，終究也是個強健國民體質的好事情。我從上學的時候就知道，大蒜是個好東西，殺菌消毒、強身防癌、助消化防便秘，還能疏通心血管。但是好東西也總是有點缺陷的，那就是后味兒的確很重。我聽一個讀醫的海歸說，如果不是因為蒜味兒的存在，“An apple a day keeps doctors away”(一天一蘋果，疾病遠離我)這句話就要改成：一天一瓣蒜，全身都自在；一天一頭蒜，疾病都滾蛋，一天一辮蒜，活到不耐煩。

蒜味兒的影響力有多大?

舉個例子，羅馬尼亞特蘭斯瓦尼亞地區以吸血鬼聞名，那個最有名的德拉庫拉伯爵就怕那么幾樣東西：陽光、木釘子、十字架，還有就是大蒜。據說，古代羅馬尼亞農民都吃大蒜，萬一走在鄉間碰上一個獠牙的吸血鬼撲過來，趕緊打一嗝兒，這么簡單就把敵人嚇跑了。且不說東歐歷史上到底有沒有這樣的案例，哪怕只是傳說，也是生化武器在早期的概念體現。吸血鬼的傳說在歐美都很普遍，所以現在的年輕人都愛吃大蒜冰淇淋，至少求得一份心安。

郭德綱在相聲里面多次抨擊了外界對于大蒜后味兒的偏見，“蔥姜蒜都是很普通的調味品，我就搞不懂為什么那么多的人都不喜歡。”但現實就是這樣的，不吃大蒜是健康問題，吃大蒜則是社交問題。

要兩者兼得，就得從氣味上人手。比如，吃完拉面就大蒜之后，去便利店買口香糖就可以了——哪怕是榴蓮味的，蓋過蒜味兒就是成功。這樣的情況下，大蒜和口香糖就成為了健康搭配，在便利店里完全可以捆綁銷售。如此一來，那則口香糖廣告的劇情略微修改，就能成為衛生部發布的公益廣告了：在“愛你在心口難開”的背景音樂下，那位看上去傻傻的男營業員依舊高呼：小姐，你的大蒜?那位迷人的姑娘回頭一笑：那是你的大蒜。最后，這位憨男生剝著蒜瓣：她明天會來，她明天不會來……

最佳男主角

青絲

周星馳的喜劇片《大內密探零零發》里面，零零發識破了無相王易容成美女的陰謀，將計就計，在家人的配合下擊敗了無相王。慶功的時候，零零發一家搞了一個頒獎典禮，評選最佳演員，結果零零發的岳父出人意料地獲得了這個獎項。這影射的是之前一年周星馳競逐影帝，大熱倒灶敗給他人，還被嘲笑“表情生硬、動作浮夸”。

如果要從浩如煙海的歷史當中評選出一位最善于表演的人，我會投宋太祖趙匡胤一票。雖然三國時期的司馬懿和晉代的王敦，也都是“德藝雙馨”的藝術家，但是像趙匡胤這樣將表演藝術貫穿一生，融入到每一個細節當中的，還真是不多。

趙匡胤早年在周世宗柴榮的手下當兵。柴榮死后，他七歲的兒子即位，見時機成熟，趙匡胤便開始了自編、自導、自演的三棲演藝生涯。他先是派人謊報軍情，說有外國軍隊入侵，然后親自率軍出征。走到離汴京四十里的陳橋驛，得到授意的眾多配角一擁而上，說是太陽的下面又出現了一個新的太陽，硬是把黃袍披到他的身上，任他怎么推辭也不行。

折回汴京，趙匡胤拉著柴榮老婆的手大哭，講述自己被逼無奈的委屈——若是他不肯做皇帝，手下覺得沒有了奔頭，就會先殺了他。柴榮的老婆雖然不是奧斯卡金像獎的評委，但也只能認可趙匡胤的表演，把皇帝的位子讓給了他。

接下來，趙匡胤請手下的大將喝酒，主動透露自己的睡眠不太好，神情顯得憔悴而又疲憊。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有人說這是神經衰弱，要喝腦白金，有^說這是腎虛，要吃黃金搭檔。趙匡胤嘆氣說，我其實是擔心你們當中有人像我一樣，某天也被逼著做皇帝。你們可知哪有治這種病的藥?明白過來的眾人遂紛紛稱病辭職，交出了兵權。

做了皇帝，趙匡胤又想到了自己寒微的出身，為了證明自己生來就是個做皇帝的坯子，他主動向媒體說了一件舊事：他曾有一天和朋友在一間土屋子里賭錢，正賭得不亦樂乎，屋外突然飛來幾只鳥，嘰嘰喳喳地跳來跳去。兩人出門捉鳥，剛走出門，土屋子就轟然垮塌，成為了一片廢墟。聽故事的人都一致認為，這些鳥兒就是神靈派來通知趙匡胤同志脫離危險的通訊員。

趙匡胤想要搞掉南唐，擴大自己的疆域。李后主派大臣徐鉉出使宋朝，娓娓陳述南唐歷來向宋稱臣并年年進貢的事實，要求得到一個合理的說法。面對如此義正辭嚴的質問，如果換了是別人，興許就答不上話來了。好個趙匡胤，說了一句流傳千古的金句：“換了你在摟著小蜜睡覺的時候。希望床邊有外人看嗎?”這句以進為退的回答，令徐鉉根本就無法辯駁，說是或否都要落人趙匡胤同志的彀中。

既有高超的演技，又有傳誦不衰的臺詞，趙匡胤同志不是影帝，誰是影帝?

苜蓿少年

葉傾城

他七八歲時，就開始幫家里割草料。在傍晚的草甸子上，苜蓿生得很高了，他們割了一大捆，而草原的綠沒有少一撇或者一捺，小紫花四散，像打碎了的星星。在回家路上，漸漸與同伴失散，草原上沒有狼，大人不會出來找他，他更不懂得擔心，只是一心一意地走路，月亮高高地掛起來，清迥如一只冷眼。他肩上是苜蓿的重量，伴著親切的草香，他仿佛背著相依為命的小弟。

那年你上初中，正在看艾米莉-狄金森的詩，她說：“造一個草原，需要一株三葉草，一只蜂，再加一個夢。要是沒有蜂，光靠夢也成。”你不知道三葉草是苜蓿的別名，你沒見過草原。你唯一擁有也絕不匱乏的是夢，于是你以為你懂。

他再長大一點兒，父母都進城工作了，老出差，就把他交給鄰居的叔叔阿姨照看。誰家都是一窩臟兮兮的小孩到處在鉆呢，沒人覺得他的存在，只他多嫌自己，畏手畏腳。吃飯不敢夾菜，飯碗空了不敢去添，飯后大家都聚在堂屋看電視，他寧愿在后院，切喂雞吃的苜蓿。嚓嚓嚓，新鮮的汁液散發著，濺到他赤裸的腳背上。草香令他安心，他就在草垛上睡著了，苜蓿是他最熟悉的褥，半夜餓醒了，抬頭一輪金黃的月。

你在上高中吧?不知算不算初戀，你和男生在植物實驗室的花圃里假裝看書，兩人隔著半丈遠。上年紀的植物老師看見你們，笑了，過來教給你認識藍色的鳶尾，華麗的九重葛，鬼臉的三色堇。你曾聽說四葉苜蓿就意味著幸福，于是你急著問老師苜蓿的模樣，老師說，苜蓿人稱牧草之王，是生在曠野與田間的草，不屬于花圃。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鋪路工。在人跡罕至處，夕陽西下。遠遠只見大漠孤煙直。餓，只有旱季獅能明了那深邃的餓。他以動物的本能尋找食物，吃過野獸、野兔，也吃過苜蓿。心理上自覺是牛或者雞，生理上并不是，吞咽非常困難，草芒扎唇、舌、喉嚨、胃還有下頭。你急著插嘴，說在西餐廳吃過苜蓿沙拉。他笑得憂愁：唐伯虎賣身為奴和喜兒被黃世仁搶為奴是一回事嗎?他的來處，是玉石之鄉、大蕓之鄉、紫花大葉苜蓿之鄉。你掩面，你承認你的確是溫室里的花朵。

而此刻你怎能不在寒風里將他抱個滿懷，你想說：“我至愛你，我的少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緊緊地、越來越緊地抱他。他任你抱，不知是感情是感激還是一貫的馴順。你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苜蓿味道——要愛他，就得愛他的一切，包括疼痛、貧窮及苦難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