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為你收藏一粒鹽

劉　敏

那天上午,是兩節作文課。我給出作文題目后,學生們一改往日的慵懶,眉頭緊鎖,很快進入構思狀態。馬上就要高考了,他們似乎一下子懂得了時間的珍貴。

冬天已經過去。垂柳在枯黃的枝條間冒出了星點的綠。教室正對著的是學校閱覽室。我看見閱覽室的輔導員胖胖的身影一晃,一塊小黑板就矗立在了學校的公示欄前。黑板上寫著什么呢?好奇心促使我信步走出教室,去看個究竟。

原來是一則通告批評,寥寥數語。大意是說一個同學在昨天閱覽的時候,把一本《散文》雜志私自“拿”出閱覽室,被當場“抓”住,希望引起其他同學的注意,不要再做出這樣令人不齒的行為。而被批評的學生,竟是我們班的。我的心揪了一下,幾乎想都沒想,徑直走進了閱覽室。

輔導員正低頭整理報紙,頭頂上一圈新長出的白發,在周邊染過的黑發簇擁下,顯得格外醒目。他見我神情異樣,問我有什么事。我直截了當,開門見山地說:“被通報的學生是我們班的,我希望您趕在學生下課之前,把這塊黑板撤了。”(現在想來,我當時的語氣一定很生硬,生硬得像一個居高臨下的領導)輔導員的臉“騰”一下紅了,他生氣地說:“這是我的職責,用不著你來指手畫腳。”那一刻,我們兩個人都劍拔弩張,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其實那時候,我剛畢業沒多久。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和膽量,敢頂撞一位年近花甲的老教師。但是片刻沉默之后,我的語氣緩和了下來。我說:“張老師,是這樣的,還有3個多月就要高考了,如果學生們看到這個通告,一定會議論紛紛。這樣的話,那個挨批評的同學壓力肯定會非常大,我怕影響他的高考。”

“可是,如果不批評,不給學生們一個警示,我這里的雜志就要被偷完了。照看閱覽室是我的責任。如果我對工作不負責,我怎么向校領導交代!”輔導員似乎還在生氣,但語氣也明顯緩和了許多。

“是的,我知道。可是,這個學生,這個學生馬上就要高考了……”我發現自己語塞,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好。接下來,我似乎是在懇求他了。他沉默了半晌說:“這樣吧,我也不為難你。我撤了,但你必須保證,回去一定要批評你的學生。”“是,我會的,一定會的。”我一邊滿懷感激地答應著,一邊瘋也似的跑到公示欄前,把那塊黑板取了回來,并當著輔導員的面擦掉了那個通告批評。那一刻,我的心輕松了,仿佛擦掉了自己的一個錯誤。

這是我接手的第一個畢業班,我想盡全力幫助他們,盡管我知道他們做錯了。

之后,我曾經想把這件事情委婉地告訴那個犯錯誤的學生。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始終沒有說。

臨近高考的最后一個班會,我講了很多,學生們也聽得聚精會神。末了,我語重心長地說:“同學們,在你們成長的過程中,肯定犯過這樣那樣的錯誤,你們因此也得到過這樣那樣的教訓。然而,有時候,一些錯誤你們雖然犯了,但是沒有人計較。你們以為它像一粒鹽一樣,永久地溶在了歲月中。其實,我想告訴大家的是,這粒鹽它并沒有溶化掉,只是有人怕硌疼你們,悄悄地為你們收藏了起來。”

學生們一下子露出驚異的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繼而重新把目光投向我。我掃視了班里一圈,笑了笑說:“是的,我這里也有一粒。但是,我不想告訴你們,這粒鹽是屬于誰的,我愿意把這粒鹽一直收藏下去。因為,我想用我的永久收藏,來換得這位同學一顆一輩子不去犯錯誤的心靈。”

我的話音剛落,教室里立即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很多年過去了,那掌聲卻一直回響在我的耳畔,溫暖著我,激勵著我,讓我無怨無悔地為那些年輕的心付出著自己的真心與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