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傳恩,江蘇省作協會員,先后在《花城》、《青年文學》、《雨花》、《飛天》、《安徽文學》、《芳草》等刊物發表小說、散文計100多萬字,部分作品被《作家文摘》、《青年文摘》等刊物轉載。有小說、散文集《綠水悠悠》、《漢皇故里》問世。
李煙橋對陽臺的關注源于同事的對話。
同事說,結婚就像進了屋子,酸甜苦辣都在里面折騰。
那何必,不想折騰開門走人。
走?門是兩個人的,不是想走就能走。
那就爬陽臺。
一陣大笑。
李煙橋住在12樓,畫室連接著陽臺,陽臺面積有七八平方米,像打開的折扇呈半圓型往外展開。在小區樓下,他常抬頭看著一排排陽臺,如花含苞待放。有的陽臺窗戶開著,有的關著,因窗紗顏色的不同,呈現出各自的個性。李煙橋作畫累了便在陽臺上舒展腰肢。視野很開闊:房屋高低錯落,車流緩緩滾動,在繁茂的樹陰中,人們行色匆匆……遠處,是田野,田野的盡頭,是銀亮的湖面。有客人到來,他常把他們帶到陽臺,指著遠方,在這里,可以看“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他說話時眉飛色舞,這得意常常會感染客人。
只要不是下雨,寒冬,李煙橋到家,第一件事,便把陽臺的窗戶全部打開,任陽光、風涌進來。他望著天空、望著遠處,一站就是半天。
妻子楊新燕穿戴整齊又來爭取他的意見,短短一個小時,這是第三次。妻子對這次聚會很期待,李煙橋覺得好笑,為一次聚會,這樣煞費苦心,有必要嗎?今年校慶,分別多年的同學聚在一起,當廠長的何彪提議,在本市的同學,凡結婚超過25年的,大家聚會慶賀一下。本是一句玩笑話,卻得到大家的響應。排了排,本市的26位同學,結婚都在25年之上,竟無一人離婚。當今,世風日下,離婚如同家常便飯,“七年之癢”更為婚姻殺手。
一個同學發出感慨,25年算什么!他拍拍李煙橋的肩膀,我知道,你能拿到金婚勛章!
在同學們圈里,李煙橋和楊新燕素有“模范夫妻”之稱。
那咱們先為李院長干杯!有人提議,同學們舉起酒杯。李煙橋在大家的恭維中把酒一飲而盡。
楊新燕扯扯衣服,看看李煙橋,等待他的評判。
李煙橋想,裝嫩是女人的天性,此話不假。妻子換了幾身,太艷,與她的年齡不相稱。經他點撥,妻子換上粉紅上衣,外著黑色套裙。這樣好嗎?妻子問。
李煙橋想給她解釋,紅與黑是對立的統一,是動與靜,明與暗,青春與典雅,活力與沉穩的和諧。一個女人活了五十多歲,穿著還要別人指點。他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手機響起,是同事向悅然打來的,她是老院長的女兒,前年大學畢業分到國畫院。
沒等對方說話,李煙橋就知道是出外旅游的事。
李煙橋早已接到邀請,“五一”節期間請他去雁蕩山游玩。他對雁蕩山印象深刻,但他并沒去過那里。小的時候,舅舅送他一個日記本,里面有一幅畫片,就是雁蕩山展旗峰,巖石渾然一體,拔地極天,亦如風展旌旗。畫片下有袁枚詩一首:
黃帝擒蚩尤,
旌旗不復收。
化為石步障,
幅幅生清秋。
不知為什么,幾十年來,他讀過的詩詞無數,卻對此詩記憶猶新。這次邀請他的是一家私營企業,他是本市國畫院的院長,每年都會接到這樣的請帖。表面上盛情難卻,其實邀請者和被邀請者都心知肚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廠家把他們接到風景區,觀賞松間明月,石上清泉,品味山中珍肴……關鍵是走的時候要留下幾幅墨寶,這才是邀請者的目的。去不去雁蕩山,他沒拿定主意,把請帖翻翻,一揚手,請帖如樹葉飄落在畫案上。
李院長,我請幾天假!
廢話!李煙橋說,“五一”假期自由活動,請什么假?
手機里立刻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向悅然說,我們是無名之輩,你是主角,你不去,這戲能演下去嗎?
李煙橋知道她是替廠家說情的,問,院里他們邀請幾個?
向悅然拉長了聲調說,奧運會主題曲,我和你……她聽到李煙橋沒有反應,便央求道,哎呀!李院長,我難得跟著你沾光,求求你了!
好吧!李煙橋說罷,手機里傳來一聲響指,這是向悅然高興時常做的動作。
李煙橋站在陽臺,遠處綠野和藍天相接,一團白云緩緩涌向中天。站一陣,他倒在陽臺的躺椅里,頭上的吊蘭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
國畫院創作室。李煙橋推開門,看見向悅然正在作畫。前年她被分到國畫院,她的漂亮叫大家眼前一亮,她身材頎長,長發披肩,長相俊美,極像歌唱演員宋祖英。許多有創作實力在美術界嶄露頭角的大學生沒有擠進來,她來了,文聯很是熱鬧了一陣子。大家私下嘀咕,向悅然能進國畫院,肯定是靠她父親的聲望和運籌。向老爺子應該把女兒送到電影學院,叫她當演員或者模特,國畫院需要的不是花瓶。向悅然似乎覺察到這一點,她寫了一幅對聯掛在辦公室內:
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
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現在想來,這幅對聯是自嘲還是嘲弄別人,不得而知。
很快,大家發現,這女孩子不是平庸之輩,不僅漂亮,且能書會畫,其造詣非常人所能匹及。向家幾代人在國內美術界都是翹楚,有如此的家學淵源,豈能等閑視之。本市書畫展,向悅然的一幅書法作品引起書畫界的注意。她的書法溫潤秀勁,法度謹嚴而意態生動??吹贸?雖用筆樸拙恣肆,卻具晉唐書法的風致。
向悅然見李煙橋進來,淡然一笑,繼續畫她的畫。
李煙橋問,我在這里,會不會影響你畫畫?
向悅然頭也沒抬,沾了一下墨,說,笑話,別說活人,就是死人,與我何干!
李煙橋笑笑,心想,這孩子個性像她父親,有一種兀傲不群之氣。特立獨行,搞藝術需要的正是這種氣質,他討厭那種見風使舵,隨方就圓的人。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的看向悅然作畫。在四尺宣紙上,向悅然用水墨傾瀉出一枝芭蕉墨葉,水墨變化或輕或重,或枯或潤,或虛或實,筆墨情趣幻化其中。清風襲來,一枝墨竹斜穿而過,疏影橫斜,幾只麻雀在竹影中翻飛。李煙橋暗暗嘆服,畫這種寫意花鳥,墨韻的醞釀,關鍵在于用筆的松緊,含水量的變化和胸中對畫面虛實聚散的整體把握,只有這樣才能做到眼光到處,觸手成趣。
向悅然把筆放下,審視一陣,然后,在畫的右下方用秀逸行草題跋。李煙橋默默點了一下頭,在何處題跋,其中的奧妙外行人看不出。向悅然把題跋放在這里,恰到好處,即點醒收攏畫面氣勢,又增強了畫面的整體感染力。
向悅然把畫壓在墻上,站在遠處瞇縫著眼,審了一陣,隨后攏了一下長發,對李煙橋一笑,慢待了,李院長!她手腳麻利地倒了一杯水遞給李煙橋。
好啊!李煙橋目光移開畫面,接過茶杯說,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我討厭聽這句話,向悅然噘起小嘴,這與我父親有什么關系。
想與你父親切割?李煙橋笑著問,切割不了,到哪里,都知道你是向峰松的女兒!
向悅然一笑,搖搖頭,有些無奈。她從書柜中捧出一個長長的包裹,輕輕地放在畫案上,說,今天叫你開開眼界,一飽眼福。她解開包裹的紅色絲綢,里面是包扎密封的塑料布,打開塑料布,呈現的是一沓三尺的宣紙。向悅然小心翼翼地把紙展開,示意李煙橋,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李煙橋湊近畫案,一看紙,心里一驚,又彎下腰細細地看,心中狂跳不已,禁不住啊了一聲,心想,她怎么會有這紙?問向悅然,你從哪里弄來的這紙?
向悅然笑而不答。
李煙橋連忙去洗了手,慢慢揭起畫案上紙,輕輕夾住紙的一角提起來,迎光細細看著。這是御制淳化閣刻畫宣紙,紙為三層托裱而成,其中一層紙上的圖案由饾版技術印成,再用兩層宣紙將其夾托起來,迎光視之,夾層間的圖案清晰可見。在紙的右下角鈐“御制淳化閣刻畫宣紙”朱文長方印一方。李煙橋想,這是清宮內務府制作,民間很少流傳。也只有向家能有這樣的寶貝。
今天不虛此行!李煙橋感嘆不已,向悅然格格地笑起來。
李煙橋說,就這紙,也屬于國家保護的文物!難得一見。
眼力還行!向悅然說,這個市里,能認識這紙的人寥寥無幾。這是清宮仿著宋朝的版型制作的。當然,紙是皇上賞的,但是,我們向家卻從來不用這紙作畫,并不是說這紙來自宮廷,珍貴。都說是不祥之物。
李煙橋又看了一下紙,有些不解。
向悅然說,當年,宋朝的宰相王安石,想叫兒子王雱娶蘇老泉的女兒蘇小妹為妻,有好事者把此事演繹為小說《蘇小妹三難新郎》。王安石把兒子的文章交給蘇老泉,蘇小妹對王雱文章的批語,你應該知道?
李煙橋點點頭,想了想,說:“新奇藻麗,是其所長;含蓄雍容,是其所短。取巍科則有余,享大年則不足?!?/p>
對!向悅然說,后來王雱中了頭名狀元,但很快就死了,后人說蘇小妹有知人之明。
書中寫得很清楚,李煙橋說,蘇小妹見他的文章秀氣泄盡,華而不實,恐非久長之器,所以斷定他為短命鬼。
向悅然搖搖頭,說,那是小說,蘇小妹判定的依據不是文章,而是寫文章用的紙。她從畫案上揭起一張紙,走到窗前,對李煙橋說,你看看!
李煙橋走過去,紙中是一幅山水:遠處山峰隱約可見,一條小河從遠處蜿蜒而至,河旁有一柳樹,婀娜多姿,一個玩童騎在樹上折柳取樂。
向悅然指了指紙的右上角,這里有一行小字,你可能看不清楚,題款是:折柳圖。這幅畫的作者是縱橫家的鼻祖王雱,蘇秦、張儀都是他的弟子,后隱居泰山腳下鬼谷,被尊稱為“鬼谷子”。這幅畫是送給他弟子龐涓的,但龐涓不解其意,后被孫臏所殺。
李煙橋有些不知所措,不祥之兆?他從這幅畫中沒有看出。
向悅然看到李煙橋的迷惑,問,你沒看出來?她又把紙貼近窗戶,說,蘇小妹就從這幅畫中斷定了王雱的生死。
李煙橋沒有回答,真的,他沒看出。相反,他認為這幅畫意境很好。過了一陣才自嘲的說,老夫生性愚拙,沒看出里面的玄機。
向悅然一笑,左手提紙,右手指著畫,這柳樹盡管橫枝斜出,枝繁葉茂。但是,水湍其根,童折其枝,有其華而無其壽。
李煙橋恍然大悟,用手擊額,連聲叫絕。他雖不能據其而斷定向悅然的話是對的,但看的出,她知識的淵博,遠遠超過同齡人。平時,他把她看作晚輩,很少和她交流,現在,他已掂量出她的分量。向悅然分到國畫院,由于自身條件好,再加上家庭背景,引來眾多追求者。李煙橋曾看到本市組織部長的兒子從她辦公室出來,竟然滿頭大汗。當時,他曾和她開玩笑,問她燒得什么火,把他烤成那樣。
向悅然問,走神了,你在想什么?
李煙橋說,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漂亮,又飽學多才,什么的男子才配得上?
向悅然笑了,你說我嫁不出去?
李煙橋沉吟一下說,陽春白雪,和者蓋寡。
結婚是緣分!向悅然歪著頭看著天花板,神情有些俏皮。我只相信緣分,絕不強求。
李煙橋從她桌上拿起一張照片,細雨霏霏,向悅然依著一顆老樹樁,衣服已濕透,貼在身上,愈加顯得身材挺拔,活力洋溢。她半轉臉,莞爾一笑,很迷人。
怎么樣?向悅然問。
好!李煙橋不住點頭,你在哪里取的景,這么雅致?
不是我,是我表姐。
這不是你嗎?李煙橋又看著照片。
我表姐,北大高材生。向悅然說,二十五歲,博士,現在削發為尼。
什么?出家了?李煙橋盯著照片,問,真的嗎?一臉惋惜之情。
真的!向悅然說,她男朋友到美國留學,泡上一個洋妞,把她甩了。她一氣之下,到泰山竹林寺出家。
真是不可思議!李煙橋喊起來。
你有點憤憤然!向悅然看看他,伏在桌上吃吃地笑。
你不覺得惋惜?李煙橋問她。父母把她養大,費了那么多心血,她讀了十幾年的書,卻當了尼姑。
向悅然擦擦眼角的淚,說,為她惋惜的大有人在。北大去了幾十人前去勸導,包括她的導師。最后,她放出話來,她出三道題,破解了,她就改變初衷。
現代版的蘇小妹。
不錯,你說的對。向悅然說,她出三道題,誰能破解,不管你是百萬富翁,還是一介農夫,不管你是鶴首老朽,還是英俊少年,你愿意娶,她就嫁給你!
你是杜撰的吧?李煙橋有些懷疑,我整天上網,怎么沒看到這樣的消息?
信不信由你!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能看到多少?
李煙橋沒有說話,他還是不相信,他覺得向悅然有點玩世不恭,現在的青年人不受拘束,喜歡出格,不好把握。說不定,她在拿我取笑。他坐在沙發上,舒展了一下腰肢,問,說說,哪三道題?
你也感興趣?向悅然一瞟他,前兩題都不難,第一,她出題,你作詩,粗通文墨的人都能做上來。第二題,相信也難不倒你,向悅然在紙上寫了“蟲二”二字。
我知道是什么意思,李煙橋說,爬泰山時,這兩個字就刻在路左邊石壁上。最初,大家都不知讀什么。國家文物局局長鄭振鐸回北京問郭沫若,郭老講,這是“風月無邊”。現在杭州西湖湖心亭也立了這樣一塊石頭。
是這樣!向悅然頭一點。最難的是第三題,這是個絕對,不知難倒多少天下才子,至今無人能對上來。她看著李煙橋,故意賣關子,喝下半杯水才說:寂寞寒窗空守寡。
李煙橋一聽,忍不住地說,這道題并不難。
向悅然邊笑邊搖手,你別著急,我還沒說完。這個上聯每個字都有一個寶蓋頭,你想對下聯,偏旁部首必須統一,既要對仗工整,又要切題。她說完,眼盯著李煙橋。
哦,是不容易!李煙橋沉吟著。
怎么樣,李院長?露一手,幸福在等著你。
你拿我取笑,小心我告你的狀!
李煙橋一到家,就打開電腦,搜尋女大學生削發為尼的消息。這讓他吃了一驚,竟然有這么多女大學生出家,但不是向悅然之說,北大女博士不在其列,更沒有竹林寺的字樣。最讓他頭疼的是那副上聯,他把詞典翻了多遍,像壘積木,把偏旁部首一樣的字詞聯在一起,竟沒找出一副合適的下聯。他多次想罷手,但一想起雨中女子秀美的身姿,心中又涌起一股熱流。一連幾天,都在苦苦思索。他神情恍惚,舉止反常引起妻子的注意,勸他到醫院查查,他以構思題材為由推脫。
這是上帝給他的靈感,半夜里,他從床上爬起來,把得到的下聯寫在紙上。如此神奇,不可思議,眾里尋他千百度,得來全不費工夫。如不是妻子還在夢中,他會跳起來。
一連幾天,他都激動不已。他決定去泰山,見見那位大學生尼姑。這事得秘密進行,一旦傳出,后果不堪設想。家中會掀起一場風暴不說,在社會上,他將顏面掃地。
何彪常開導他,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老婆是電視,情人是手機。在家看電視,出門打手機。他做不到,對何彪的放蕩和瀟灑,既向往又膽怯,他常在憧憬和理智中掙扎。如果那位大學生要求嫁給他,自己怎么回答?他問自己,正如那副對聯的下聯,這是一道難題。此事荒唐而離奇,正因為如此,他才沉浸在興奮和不安之中。
李煙橋去了泰山,給妻子的理由是去寫生,肩上的大畫夾是最好的佐證。時間是預先計算好的,到了泰安,正是下午四點。他在泰山腳下找了一家旅館,買了一張旅游圖,尋找著竹林寺。原來竹林寺是泰山西線的旅游點,在黑龍潭的上邊。他拿著旅游圖到樓下服務總臺,服務員向他點頭示意,問,先生,有什么事嗎?
李煙橋指著竹林寺,問,你聽說有大學生到竹林寺出家嗎?
服務員一臉茫然。她看出李煙橋的失望,忙說,年輕人到泰山出家的多了,他們家里人來找,哭鬧著都不回去。
有北京大學來的大學生嗎?李煙橋又問。
服務員搖搖頭,淡淡一笑,對不起,不清楚!你如果到竹林寺,坐游覽專車就可以到。
第二天一早,按照服務員的指點,拿著旅游圖坐車去竹林寺。真是一個好去處,寺的周圍翠竹青青,松柏蒼郁。院內香煙繚繞,游玩、上香的人來來往往。李煙橋看到寺內都是僧徒,不見僧尼,頓感疑惑。他想,一個北大高材生到寺內出家,寺內僧人應該人人皆知。他先到寺內旅游品商店,向一個女孩子說明來意,那女的先是一愣,然后搖搖頭,隨即她向對面柜臺的女人喊著,張姐,你聽說有北大的學生在這廟里出家嗎?
沒聽說!張姐掃了李煙橋一眼,你去問問廟里和尚,他們知道。
李煙橋知道上當了,他已問過幾個僧人,都否認此事??吹贸?他們不是故意隱瞞,有個僧人明確告訴他,寺內沒有一個僧尼。
寺內人多,他感到太吵,走出寺外,買了一瓶水,坐在一塊石頭上,有些疲憊不堪。
說不定,那天向悅然就是開玩笑,他卻當了真。他想不通,向悅然為什么要杜撰這樣的故事?
路兩邊的風景,他無心欣賞,沿著山路慢慢往下走。在路上,他給向悅然發去一個短訊:你敢欺騙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在泰山篩月亭旁,一團人圍著一塊石頭說笑。李煙橋湊過去,一塊光潔圓圓的石頭,上面刻著三個字:三笑石。人們圍著石頭,議論紛紛,說的都是些不靠譜的話。有人說這是唐伯虎點秋香的地方;有人說笑三聲可以年輕十歲。
你們說得都不對。說這話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她說,過去,有三個老人,都是九十九歲,坐在一塊,互道長壽秘訣。一個老人說,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另一人說,飯后三杯酒,活到九十九。第三個老人童顏鶴首,看起來最年輕,問他長壽秘訣,他笑著說,老婆長得丑,活到九十九。老人說完,三人捧腹大笑,所以叫三笑石。女的說完,臉紅紅的。大家拍手叫好,看看那女人,有人說,你丈夫肯定活不到九十九,大家笑得更歡了。
李煙橋想,這個故事聽起來平常,其中蘊含的道理卻耐人尋味。任何物體的存在,都有它的合理性。如樹葉,陰陽相背,有得有失。世間事,何不如此,得失相連,禍福相依。得的少,失的少,得的愈多,失的愈多。
向悅然打電話來,李院長,你在哪里?
你說我在哪里?李煙橋有些氣惱,我在泰山!
在泰山?向悅然一愣,問,真的在泰山嗎?
什么真的,假的,我像你,喜歡騙人!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向悅然吃吃地笑著,你在泰山干嗎,找我表姐?
李煙橋一時語塞,停了一下說,對,就是找你表姐。
隨即傳來格格的笑聲,找著嗎?向悅然笑著問,都說畫畫的人眼真,明明是我的照片,你居然舍近求遠!她又笑了。
李煙橋知道被她耍了,臉一下臊得出火。他聽見向悅然在手機里喊著,說說你的下聯!她在手機里喊了半天,李煙橋拿起手機,一字一句說出下聯。里面一陣沉默,突然,他聽到向悅然聲嘶力竭地喊著,李煙橋,萬歲!你蓋帽了,我愛你!
李煙橋掛機,剛走了幾步,手機的音樂從兜內傳出,是向悅然:李院長,我也在泰山。
又在騙人!
真的,我就在篩月亭下面。
笑話!我就在篩月亭,怎么沒看到你?
我不騙你。向悅然說,你別動,我這就去找你。
李煙橋真的看見了向悅然,她上身穿緊身月白襯衣,下身是牛仔褲,青春活力四溢。她向李煙橋招招手,急急跑來。李煙橋心頭一熱,情不自禁叫了一聲,我在這里,手一揚,手機從手中滑出,劃過一條美麗的弧線,落下山谷。
向悅然像燕子從人群中飛到他面前,跑得滿面通紅,艷若桃花,一串串汗珠在桃花中游動。李煙橋剛伸出手去,向悅然一下撲在他懷里。他立即被香氣所包圍,頭有些暈眩。
手機飛了?向悅然問。
上帝是公平的。李煙橋由于激動,說話有些結巴,自然之理,有所失才有所得。
你怎么上泰山來了?
向悅然說,我給你家打電話,說你出外寫生,知道你來泰山,就追來了。向悅然的話叫他感動,他捋著她的長發,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他們上去旅游專車,車上人太多,李煙橋抓住扶手,向悅然依偎在他懷中,李煙橋有些緊張,不住地看看周圍的游客,看是否有熟悉的面孔。泰山離他居住的城市不遠,到泰山旅游,多是這個城市人的首選。在節假日,他的同事常結伴到此瀟灑。在車上,突
(下轉第73頁)
(上接第64頁)
然有熟人向他走來,這不啻為晴天霹靂。還好,都是陌生人,有的在說話,有的看著窗外的景色。
向悅然看看他的表情,莞爾一笑,禁不住搖了一下頭,然后站在一旁。
李煙橋看出向悅然的心思,表情有些尷尬,自己真是有賊心沒賊膽。他見過何彪多次,在同學面前,左摟右擁,坦然自若。試想,自己絕對做不到。
他們回到房間,向悅然問,你不餓嗎?
李煙橋搖搖頭。
真的?
豈不聞秀色可餐!李煙橋拍拍她的肩,說,向來眼飽,不覺腹饑。向悅然笑著撲過來,李煙橋眼閉著,他沉醉在向悅然長發的香氣中,這香氣既熟悉又遙遠,從記憶的深處泛起,朝自己飄來……
突然,門被人撞開,首先進來的是向悅然的哥哥,門口還有一幫人,都是單位的同事。向悅然的父親擠過來,臉氣得蠟黃,手哆嗦著指著李煙橋便罵,你!你這個混賬東西……
向悅然的哥哥抄起椅子向他砸來。
李煙橋驚叫一聲,一下坐起,頭上的吊蘭依然在慢慢地擺動。剛才做了一夢,他站起來,頭伸出陽臺外,遠處田野翠綠如洗。
你喊什么?妻子楊新燕跑過來問。
噩夢。李煙橋說,他臉紅心跳,沒有轉身,依然看著窗外。
真是白日做夢!她嘟囔著,轉身離開。
南柯一夢?平時向悅然都是把他當做長輩,做這樣的夢,真是荒唐!他的臉一陣陣發燒,任窗外的風吹著。應該說,自己所對的下聯,非常漂亮。逍遙……逍遙什么?此時,他怎么也想不起來。
時間到了,何彪打電話催啦。妻子楊新燕在客廳里喊著。
李煙橋發現手機沒了,剛才還接了向悅然的電話,拿在手里的?畫案上沒有,衣服口袋里沒有,怪了!難道做夢的時候把手機扔到陽臺外?
他看著樓下的花叢,喊著,我的手機哪?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