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季淺涼
凌晨四點的天空像一張病人的臉,泛著淡淡的青,我扶著窗沿就想起了正安睡在隔壁的她。
她四十歲了,在四張牌的女士里她仿佛也要比她們顯得小上幾歲,她小心地說,她娘家的鄰居幾年不見她都說她老了許多,我很訝異,漠然的她原來對年齡也如此在乎。
她四十了,卻依然留著一頭齊肩的長發,甚至額前還有齊齊的劉海,我認為這多少于她是有些不合時宜的,她應當留一頭波浪卷發也比清湯掛面似的直發要適合她。她不是沒有燙過卷發的,她希翼了許久終于在幾年前的春節燙了她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卷發,在中午的時刻,所有人都見到了她那一頭奇特的卷發,至發根起就是那一撮撮如鐵絲質感的卷發,失敗了,那根本是過時老土的款式,在怪罪理發師的同時她不是沒有責任的,她貪圖便宜那怪異的燙發只花了她一百大元。
第二天一早,她便沒有了人影,她跑到理發店里重又把頭發洗直了,我們都說,她是典型的貪小便宜吃大虧,在洗直的過程中,藥水又把她的衣服給染紅了一塊,她去的還是那不起眼的粗糙小店,她至今還穿著那染了紅印子的衣服,或許她也會覺得可惜。
我認為她對生活沒有一星點兒熱情,她不愛看電視,逛街也極少,她似乎很能適應一個人獨處,她總是冷冷的坐在客廳里偏暗的角落,似是在咀嚼一個人的悲傷。
在同一個屋檐下,我們的關系名稱母女,可你看得出,我并不欣賞她,她是一個奇特的母親。
她干上母親這個職業也有十多年了,可我毫不疑心她從沒進入到母親這個角色,她沒做好成為一個母親的準備,她不知道如何做個母親甚至是個好母親。
當許多人都贊美世上最無私的母愛,原諒我沒有和他們相同的感應,我認為一個稱職的母親的確很偉大犧牲不小,但是我親愛的母親卻不在這行列里。你會說,她給了我生命。我會反問你,既然她給了我生命為什么吝惜把愛給我?
有生命卻無愛只是個不完整的紙片人,只有愛才能讓生命充盈起來,我不知道走在人群里的紙片人有多少?不過我了解那心里的傷和偶有的怨念。
每當我口出對母親的怨念,姐姐都會說一番相同的話來勸解,大意是我們母親的童年也不幸福,自小就要幫助家里干活,家里子息又多沒有得到父母足夠的關愛。我苦笑著問,這么多年了難道她還不能釋懷?
我不了解她終究釋懷了沒,她很少對人談起她在家做姑娘時的事,她也極少回娘家,所以鄰居們才會幾年才見到她一次。姐姐說,媽媽是冷漠的,她把這話告訴母親,母親并沒有生氣,相反她似乎認為這是一種獨特的氣質,一種使她特別區分于其她母親的特質。
她的年華有些錯亂,小時候她似乎更早的就跳入到了更年期,對孩子們她缺少耐心,上街她從不牽著孩子們的手,她也憎惡孩子們和她拉拉扯扯,她說她不喜歡,更不用說和孩子們有擁抱之類的舉動。
有一陣子她買許多的衣服,穿上沒幾次就扔在衣柜里發霉,姐姐抱怨了幾句就招來了她的怒氣。她認為一個孩子沒資格對母親買衣服表達不滿,這是不孝順,她不知道她的兩個女兒一整個星期只能穿著同一件校服,星期天才敢脫下洗一洗,如果這時候要出門就只能穿著過小的校服,她不關心她們因此遭到同學的白眼和老師的歧視。
她確是個獨特的母親,她和兩個女兒有仇,姐姐第一次逃課是由于父母拒絕支付資料費,老師在教室里公開問我,你家窮得連兩毛錢都拿不出來了嗎?我梳理不清這問題,后來我想到姐姐的事跡通過老師也傳到了我的老師這里,令我們耿耿于懷的不是這難堪,而是母親在父親面前的添油加醋風助火勢,我們是她的兩個敵人嗎?我想不懂。
她關注自己的心情多過我們,有一天初上小學的早上,她拒絕給我梳頭,她顯得煩躁極了一頭鉆進了盥洗室里,眼見就要遲到我只能站在客廳傻傻地哭,我不會給自己梳馬尾巴,爸爸走出臥室安慰我,我止住哭讓他給我梳頭發,他梳得亂亂的,可我總算能上學去啦。
她將自己放在一個可有可無的位置上,考試時我忘帶筆盒只隔一條馬路她不會追來送還我,她只喚我幾聲,我聽到了便是運氣,我沒聽見也無足輕重她不會追過馬路來。
在小事小細節上是如此,上升到教育教養的高度上,當電視里播出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例,主持人最后的評點里提到父母的責任更是她不能認可的。這和父母有什么關系?難道孩子過不好都要怪我們父母嗎?孩子沒出息那也是孩子自身的問題,不要怨恨父母。她說著,把兩手交叉放在胸口下面顯出事不關己的姿勢。
當別人說我不好痛罵我時,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感到難過,但在臉上的神情上她仍是漠然的,她哪里像我?我會像她那樣?!她并不薄的嘴唇里吐出刻薄的回話,她不為我感到難過。
她的年華到了四十歲反而出奇的平靜,有時我甚至錯覺地認為她和我一樣是個少女,她的長發,她坐在暗處的悲傷,她的淡然平靜都像是少女,年近四十她反而少了許多人間煙火的味道。
她唯一的興趣是在晚間往自己的臉上覆一層珍珠粉,它可以留住潔白與細嫩。姐姐送她盤發的簪子,提包,還有上街使用的小錢包,就連不甚欣賞她的我也曾送過一盒粉,我們都知道她愛美這是她少有的興趣,我們憐她,因為她總是獨處了無興趣的神傷。
她唇上的口紅總是不均,也許她不想使它過于鮮紅,她總是淡淡的將它蹭在唇上并不涂均,她的模樣滑稽而不美,當她由于大理石上的水漬而滑倒時,一瞬間的第一反應我竟捂著嘴笑出了聲,我覺的她可笑,我一點也沒有擔心她的安危,就如她不會為我難過一樣。
青春期的我由于她自始至終的冷漠感到我的叛逆是有別于他人的,我不是任性不是無事生非,我認為我是在弘揚一種正義,她會為了姐姐在大學里回程的車費而感到損失,她會說,沒有什么事就不要回來了。盡管車費只需五十元對她也是損失,她不在意那些可以相聚的親情。
在姐姐面前,我和她大聲地吵著,因為她的那些話和我認為的虛偽,她走過來用手掐著我的手臂,她的表情她露出的牙齒都讓我感覺她的不美,在這個家里,我們徹底無話了。
我不清楚她是否想要修復這一段裂痕,但在她為我準備的像喂鳥一樣少的午餐里,我選擇對她繼續漠視。也許在她的小時候真的過的不幸福,也許在她媽媽的小時候也過的不幸福,但那不是借口成為她冷漠的原因就該被理解,就像一種難愈的遺傳性疾病在家族里延續。
我不會奢求她的釋懷,如果可以她早就做到。也許就如她從前嫌惡的話,我哪里像她?我不會學著她將冷漠延續,由于自身沒有享受到的緣故就吝惜付出,我會釋懷,釋懷如云淡如風清,想起她時,不再記恨不再怨念。
她最終沒有做什么來使這一段裂痕在痛哭流涕母慈女孝里愈合,也許該有這一段情節,但原諒我不想編造,我不慣于把最真實的感情用來編造,由于它的真實我感到身不由己。
母親,她不該把自己放置在一個無關輕重的位置上,她是我們看向社會遇見的第一個人,她的作為會使我們深信女士擁有比男士更強大的靈魂,同時她也應當相信由于她,我們的人生觀也許會發生偏差,從古到今,沒有人能幸免。
我真心的為自己感到高興,不必依靠她突然的悔悟和沖突感情的釋放,我便決定釋懷,不再記恨不再怨念,愛我遇見的每一個陌生人,不為自己沒有擁有沒有享受到就吝惜付出。
我到底沒有學壞,在這個缺乏愛的青春期里,愿有所怨念的你,那些釋懷也如云淡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