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些往事可以如煙

花之痕

?往事

我在306寢室見到閔小安的時候,是有些吃驚的。我從她的表情上看出了她和我一樣的吃驚程度。我和閔小安,用一句俗語來說,算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吧。

我和閔小安自打穿開襠褲起就認識,從幼兒園一路同學至小學、初中,現(xiàn)在甚至是重點高中。不過,有些人,短短幾分鐘,就能成為知己,而有一些人,即便人生處處皆相逢,似乎也只能是形同路人。我和閔小安,顯然屬于后者。

其實我和閔小安也友好過,只是友好的時光太過短暫。想起來我和閔小安的第一次見面,似乎是我們最友好的時刻。那天是我第一天上幼兒園,我使勁掙脫了媽媽的手,哭著喊著要往幼兒園的門外跑。這時有個胖乎乎的扎著小辮子的小女生跑到我跟前:“幼兒園里可好玩了呢?別哭,別哭,我跟你一塊兒玩。”我看著她笑得燦爛的一張臉,漸漸地就止住了哭泣。媽媽是什么時候偷偷走的,我也不知道。

那時我小小的年紀竟也學會了顯擺與炫耀。我?guī)е赣H出差給我買回的各式玩具去學校,引來眾人羨慕的眼光。我把它們分給閔小安玩。我問閔小安:“小安,我的爸爸是局長,你的爸爸呢?”閔小安一下子漲紅了臉,好一會兒才回答道:“我爸爸,我爸爸是警察。”“騙人,她騙人,她的警察爸爸早就不要她了,她的爸爸不是親爸爸。”突然有個胖男生在一旁嚷道。閔小安一下子就哭了,她扔了我的玩具,哭得很傷心。我看著她哭,竟然沒有安慰她,我覺得她是個不誠實的孩子,而我,討厭她的不誠實。從那以后,我和她之間就開始漸漸疏遠起來。

和閔小安的關系到了初中時候,基本上已經(jīng)到了仿佛互相不認識的地步。誰會想到,我們竟然又會在同一所高中里相遇,偏偏又那么巧地被安排進了同一間寢室。

?戰(zhàn)爭

從住進同一間寢室起,我和閔小安就開始了較勁。起初,或許只是暗戰(zhàn)。到了后來,其他的室友都看出了我和她之間的不和。

比如我習慣早睡,而閔小安總要鼓搗到很晚。我就氣惱地抱怨過幾次。那一次,當我又喋喋不休地埋怨光線太亮睡不著的時候,閔小安骨碌一下,從她的上鋪跳下來,沖過去狠狠地拉電燈線。結果,燈暗了,電燈線也拉斷在她的手里。大家都怵了閔小安的火爆脾氣。不過值得高興的是,也因為那一次的電燈線事件,站在我這一邊的同盟日漸增多起來。這也是我早就能夠預料到的,閔小安,在許多人的眼里,都算是異類。

?猜疑

我和閔小安都是班里成績很好的學生,閔小安更是能寫一手漂亮的文章。但是老師偏愛我更多,顯然是因為我爸爸的緣故。而她的繼父,只是個菜市場里擺攤的菜販子。

可是我從來也沒有料想到,有一天,曾經(jīng)一直讓我感到榮耀的父親會像山一樣轟然倒塌。一天中午,幾個警察敲開我的家門,用一紙批捕令帶走了我的父親,罪名是受賄。我的世界從那一天開始改換了模樣。

第二天,看到閔小安正和班里的同學說些什么,開心得很。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她那當警察的親生父親。那一天,我始終覺得同學們看我的眼神帶著鄙夷和嘲諷。是的,一定是閔小安已經(jīng)將我爸爸的“光榮事跡”廣為宣傳。我決定從此不會再理閔小安。

閔小安依舊獨來獨往,我行我素。依舊保持著她晚睡的習慣。因為那次的電燈線事件后,她會在我上床睡了以后就關燈。但有幾回,我夜半夢醒或是去洗手間時,會看到她的帳子內(nèi)有微弱的光。許是打著手電筒的。她那么積極,功課卻也不見得有多好。平時姐妹們?nèi)滩蛔诎档乩镄υ捤挠掴g。我沒有辯駁,但暗地里卻不認同,因為我和她同班了那么多年,一貫以來她都是成績優(yōu)異的。可是我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什么具體原因。

高二的那一年,閔小安的生活一下子過得富足起來。她開始買很多好吃的,也買名牌的護膚品,惟獨衣著上還是保持中性的打扮。我們開始對她突然間的“暴富”產(chǎn)生了各種想法。

有個周末,閔小安對鏡貼花黃又準備出去的時候,我實在是忍不住了。我躺在床鋪上扔了一句話過去:“閔小安,你就不能自重點嗎?”閔小安走到門邊又折了回來。她說:“小芳,你這話什么意思呢?”我冷冷道:“你想想你那些來路不明的鈔票!”閔小安一下子就變了臉色,她三兩步脫了鞋子。我以為她要撲過來打我,沒想到她噌噌噌地爬到她的上鋪。不一會,手里拿著一摞匯款單,把它們甩在我面前。她說:“你看看,這些鈔票怎么來路不明了。”我拾起一張來看,那張400元的匯款單的附言欄里寫的是某雜志的某期稿費。瞬時,我們對她所有的懷疑和猜測一下子都有了謎底。原來,她每個夜里那么努力地打著手電,是在給雜志社寫稿。

我頹喪地看著那幾張稿費單,頓時失語。閔小安收拾好她的稿費單,起身出門,她沒有聽到我小聲地說的那句“對不起”。

?別離

高三的時候,閔小安退學了。

并沒有人感到意外,她似乎原本就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一個人。閔小安去了西安的一家她經(jīng)常供稿的雜志社當了一名編輯。

她走的時候,沒有人送她。一個人費力地提起兩個大大的旅行包,倔強地頭也不回地走掉,我有那么一恍惚的不忍。她一直是一個缺少關愛的人。

后來每次經(jīng)過書報亭,都忍不住去翻看閔小安編輯的稿子。有一次,我看到閔小安寫的一篇稿子。講的是她和另一個女孩的故事。

她說她曾經(jīng)和一個女孩要好過,她一直羨慕那個女孩的父親為她所提供的優(yōu)裕生活。而她自己,早年父母離異,她跟了母親,而繼父性情暴戾,從不關心她。十二歲那年,她在放學途中被男生盯梢,繼父反倒怪她不本分,狠狠打了她。從那以后她就開始學著男生打扮,只為了更好地保護自己。而曾經(jīng)那個要好的女孩大概是因為兩人家庭的懸殊而日漸瞧不起她,漸漸與她疏離。從此,她不再奢望友誼……

不知不覺間,我已看得淚流滿面。我知道,那個女孩就是我。只是我到了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閔小安從來就不知道我的父親入獄,她只以為是我的優(yōu)裕阻斷了我和她之間的友情。我也知道了閔小安總是冷漠的原因,她得到過的關愛竟然比我能想象到的還要少。

我買下每一期雜志,一遍一遍地看,看得一顆心越來越疼。我們都是遭遇了不幸的孩子,卻因不小心而又彼此傷害。如果,如果那些往事可以如煙,我和閔小安,會不會重新?lián)碛幸欢渭儼谉o瑕的友情?只是,此時,我惟一能做的,便是雙手合十,默默地祈禱。祈禱那個叫閔小安的女孩能在西安的古城遇到一段好的友情,或者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