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聽見它叫我那聲音

韓輝光

讀小學三年級的女兒陽陽，花三塊錢買了兩只小鴨子回來養，說是一個農村人挑來賣的，兩只大籮筐里有好多好多的小鴨子。

她的零花錢并不多，說明她很喜歡這兩只小鴨子。只是她實在不懂小鴨子應該如何養，于是就將小鴨子放進一個墊著棉絮的紙盒里，晚上再在小鴨子身上蓋上一層布當被子，以防小鴨子著涼。

自然，小鴨子不讓蓋，還將被子踩到腳下。她又給小鴨子喂餅干、牛奶和巧克力。可小鴨子卻仍不滿意這樣的環境與條件，以不吃不喝表示抗議。

我將棉絮和布拿掉，在紙盒里墊以細沙，又挖來蚯蚓剁碎，裝進小碟子里，再倒點水……小鴨子這才高興了，哩哩哩吃得挺歡。

兩只小鴨子黃澄澄、毛茸茸的，像兩團絨球，憨態可掬，十分可愛。陽陽放學回來第一件事便是挖蚯蚓、剁蚯蚓、喂小鴨子，樂此不疲。小鴨子長得很快，很快就由一個蛋那么小長成了拳頭那么大，黃黃的絨毛變成了褐色的粗毛，聲音也由哩哩哩變成嘰嘰嘰……一天一個樣。

但是，不知怎的，小鴨子忽然死掉了一只，讓陽陽很傷心。剩下的一只顯得孤單，不住地嘰嘰叫。那失去伙伴的悲鳴，聽得人心里一揪一揪，好凄楚。

陽陽想再去買一只，可賣鴨子的已走了。孤獨的小鴨子越叫越兇，特別是晚上，一聲接一聲，聲聲入耳，叫人無法入睡。想將小鴨子送人，又沒人要，都嫌小鴨子臟。

“那就將它放生吧，拿去江邊放。它有這么大了，能自己生活了。”我說。

“要是不能呢?”陽陽說。

“不能也沒辦法，吵得人晚上沒法兒睡覺。”

“不行，等它能自己生活了再放。”

為了試小鴨子能不能自己生活，陽陽將活蚯蚓丟進紙盒里。可見到活蹦亂跳的東西，小鴨子嚇得跳著腳到處躲。它天天吃蚯蚓，卻不認識這是什么。我說蚯蚓大了，它當然怕。陽陽又換一務牙簽般細小的蚯蚓，小鴨子還是怕。它沒見過活蚯蚓。

我說它肚子不餓，等肚子餓了便不怕了。陽陽便停止喂小鴨子東西，等它肚子餓了再試。果然小鴨子肚子餓了什么也不怕，一見活蚯蚓便上，活吞了一條又一條。連筷子粗的也吞半截拖半截，噎得眼睛直翻，幾乎背過氣去。

“好了，可以放生了，拿去江邊放吧。”我說。

“可它怎么找得到蚯蚓呢?”陽陽又說。

“找得到的。”

“要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也沒辦法，昨夜它又叫了個通宵。”

“不!”

陽陽要求將小鴨子養大點兒能自己找蚯蚓了再放生，現在放生必死無疑。它嘴巴那么小那么嫩，怎么找得到蚯蚓?

沒辦法，我只好同意她的要求。好在小鴨子漸漸習慣了孤獨，叫一段時間就不再叫，安靜了。

但新問題又來了。隨著不斷長大，小鴨子可以蹦出紙盒了，它在屋里到處跑，到處拉屎。我只好將它放進一個塑料桶里。小東西一個勁往上蹦要自由，還好暫時跳不出來。可又有新問題，隨著天氣逐漸轉熱，盡管每天早晚兩次洗桶并換沙，屋子里卻仍然臭氣難聞。

“臭死了，不能再養了，快拿去江邊放掉吧，它能自己生活了。”我說。

陽陽也覺得臭，確實不能再養，只好同意拿去江邊放生。她告訴小鴨子：蚯蚓在松軟的泥土里，用嘴挖就能挖到；江邊有樹有草有水，其他昆蟲也可以吃；到江里游泳可要小心，別讓水給沖跑了：晚上找個干地方睡覺，千萬不要叫，叫會招來黃鼠狼和野貓，要警惕……

“我會常去看你，我叫嘰嘰嘰，你便跑出來。我的話，你要……記……”最后一句說不出來了。

一一叮囑后，陽陽捉來大量蚯蚓，給小鴨子吃了最后一頓豐盛的午餐后，便用一個黑塑料袋將小鴨子裝著，拎去江邊放生。

陽陽出門后，我將那塑料桶扔到樓下垃圾箱里，然后打開門窗，徹底做了一番清潔。養小鴨子把屋子給弄臟了，連空氣也是臟的。

可清潔剛做完，陽陽卻又把小鴨子拎回來了。她說她放了，可小鴨子不肯走，趕它也不走。

“你跑呀，你快跑呀!”我說。

“我跑了，我跑它也跟著我跑。”陽陽說。

“它怎么跑得過你?”

“它不肯留在江邊，它邊跑邊大聲叫我。”

“你便不跑了，站住了?”

“你沒聽見它叫我那聲音……”

陽陽為難地垂下頭，拎在手上的小鴨子在塑料袋里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它還小，它害怕，等再長大點兒再放，你說呢?”孩子接著說。

我呆站著，手里還拿著拖把與抹布，不知怎么辦才好。

“你沒聽見它叫我那聲音……”小家伙又說了一句。

插圖李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