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為消失的風景買單

魯海濤

文章可以很長，長到乏味。旅途可以很長，長到瞌睡。思念可以很長，長到無眠。美景總是很短，短到只能回憶。

于是人們拿起相機拍攝，于是有了風光攝影，于是有了更美好的回憶，于是有了更多的風光攝影，攝影勝地似乎都是這樣產生。

四月凌晨勾勒出天際的霞光，對生活在烏岐村的農民來說，是一天辛苦勞作開始的信號。在特意聚集到福建霞浦拍攝灘涂的攝影人眼里，卻像一道可口誘人的美食。

400多公里的海岸線，1700多年的文化歷史，海耕海殖的生產方式，將霞浦人與自然界緊緊縛聯，形成了霞浦獨有的風光特質。沒有海岸的人和沒有人的海岸，都不是霞浦。

“同一個地方不同的季節，景象也會大不相同。”鄭德雄說。鄭老師是當地人，著名攝影家，說霞浦風光攝影從他開始恐怕不會有異議。受鄭老師20年的灘涂風光攝影作品鼓舞，海內外攝影人紛至沓來，霞浦成了一個攝影人來了還想再來的地方。

霞浦三日游，與一班武裝到牙齒的攝影人同行，日出日落一律架起長槍大炮陣，裝備豪華，著實震撼。攝影人用汽油、快門和膠片與自然交換，盡情地消費著風景。

旅游和攝影把自然、半自然和人工的景觀都變成了稀缺的消費品。如今已經難見出門旅行不帶相機的情形。在一部美國電影里，一票打扮成中國游客的偷渡者被紐約機場海關一眼識破，理由很簡單：你見過哪個中國團沒有一個人掛著相機?

當了太久記者，杞人憂天似乎成了習慣。站在小皓的山頭，我卻放下了鏡頭，害怕美景突然從眼前消失。美麗的照片能讓美景活得更久嗎?

人類的消費速度超過地球上的任何生物。如果九寨溝取消景區游客限制，門票只賣一塊錢，游客會在一年之內把她變成臭水溝。一張張美圖，定格下回憶，也定格下風景消失的時刻。也許100年后，全球變暖使海平面上升，也許50年后，新一代的霞浦人不再愿意當養海蠣的農民，也許20年后，新興的工業區占去了灘涂污染了水源……這些也許，都會讓霞浦不再是照片里的霞浦。即使只是活在審美標準中的風景，也會被消費殆盡。

商品社會有條規則：消費了就得買單。關鍵是，誰將為消費掉的風景買單?也許我們的照片在網絡上可以流傳百年，但我們已經沒有100年的生命可以去思考。在霞浦我們盡量用美麗充斥著一切都覺得新鮮的頭腦，我們攝影構圖時，盡量避開那些磚窯中升起的黑煙，盡量讓新建的廠房位于身后盡量對隨處可見的旅游垃圾(多數為攝影人留下)視而不見。但是，我們沒有辦法逃避對霞浦未來的想象。深夜，我們與鄭德雄、夏東海兩位老師一起深憂即將到來的霞浦工業，從來不抽煙的夏東海忍不住點了一根煙我翻開他的詩集，碰巧讀到這幾句：

“潮水輕身而來，輕身而去

它們柔緩地撫摸岸的小腹

卻被挖土機的轟鳴粗暴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