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比格涅夫·赫伯特詩選

李以亮（譯）

茲比格涅夫·赫伯特(Zbigniew Herbert,1924-1998),1924年出生于波蘭東部的利沃夫(現屬烏克蘭)。1956年出版第一部詩集《光的和聲》,這部詩集立刻給他帶來巨大的聲譽,他也成為團結在《同代人》周圍的一群年輕詩人和作家(即“同代人”)的代表人物。隨后他又同時開始寫作散文、劇本,出版了散文集《赫爾墨斯,狗和星星》、詩集《對于客體的研究》。1964年出版的散文集《花園里的野蠻人》迅速被翻譯成多種文字,為他贏得了國際影響。1968年米沃什將赫伯特的詩歌翻譯成英語,使他在英語國家迅速成為最受歡迎的當代詩人并獲得多項國際權威大獎。赫伯特被認為是波蘭現代三大杰出詩人之一。

我們是怎樣被引導的

——給背信棄義的保護者

我在街上玩耍

沒人注意我

當我堆著沙子

低聲嘟嚕出蘭波的詩句

一年長者當即聽到

——小孩兒你是一個詩人

我們正組織

一個草根文學運動

他敲我臟兮兮的頭

給我一只棒棒糖

還給我買一套

有保護色的衣服

自從第一次領圣餐

我還不曾有過這樣漂亮的衣服

一條短褲子

一件寬大的翻領水手衫

帶扣環的特制黑皮鞋

長及膝蓋的白色長統襪

年老的紳士拉著我的手

帶我去球場

那里有一群男孩子

在游蕩

他們也是穿短褲

頭發剛理過

——好啦孩子們開始游戲吧

干嘛還呆在角落里

年長的紳士問

——快拉起手來圍成一圈呀

我們可不想玩老鷹抓小雞

前面不想捉迷藏

這樣的老紳士我們見夠了

我們已經餓壞啦

于是我們很快被安排

在一張大桌子邊

端上來檸檬汽水

一些小甜點

接著孩子們裝出成年人

深沉的嗓音

他們起身贊美我們

或是以我們的手為我們鼓掌

我們什么也沒聽到

我們什么也沒感覺到

我們只是瞪著大眼睛

看著那些個小點心

不斷溶化

在我們的熱手里

這種我們生平頭一次見識的甜蜜味道

消失在我們黑色的袖子里

雨

當我的哥哥從戰場回來的時候

他的頭上有了一顆小小的銀星

和這顆小星下

一個深深的洞

一顆霰彈碎片擊中了他,在凡爾登

或是格魯沃德

(他記不太清了)

他曾經喜歡以多種語言談起許多事情

但他最喜歡的還是歷史的語言

直到喘不過氣來

他仍命令著他死去的同伴快跑

羅蘭、科沃斯基、韓尼貝爾

他大聲叫喊

說這是十字軍最后的攻擊

卡薩基很快就要陷落了

然后開始啜泣著坦陳

拿破侖不會中意他

我們看著他臉色逐漸地蒼白

失去知覺

他慢慢化作了紀念碑

化作了一雙精于音樂的耳朵外殼

進入一座石林

而他臉上的皮膚

為他盲目、干燥、雙眸中的眼珠看護

什么也沒留下除了他的撫摩

雙手撫摩著我,他講過一些什么樣的故事啊

在右手,他講的是羅曼史

在左手,士兵的記憶

他們帶著我哥把他帶出了城外

每年秋天,他都會回來

瘦高瘦高的,那樣平靜

(他并不要求進來)

他敲著窗戶叫我過去

我們一起漫步在街頭

他為我講述一些未必確有其事的傳說

用他盲目的雨水的手指撫摩著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