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老華僑，讓美國更平等

周　瀏

Yick Wo，看到這個奇怪的英文，如果對美國憲政史不是特別熟悉的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其實，Yick Wo是一個中國人的英文名字，至于這個人的中文名是什么，就很難考證了。現在，一般都把YickWo翻譯成“益和”。

不過，就是這個連中文名都沒有留下來的中國人，卻打了場轟轟烈烈的官司。從這場官司判決至今，在美國各級法院的判決中，曾經130余次援引這一案例，可謂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判決。

一個我們連名字都不熟悉的中國人，是如何通過這個官司影響美國的?

老華僑碰上“新問題”

益和，是美國大陸上黑頭發、黃皮膚的中國人。不過，他剛踏上美國的時候，并不是拿綠卡的“美籍華人”，而是大清帝國流落的子民，是否剪辮子難以考證，但他當時肯定不是“美籍”，而只是一名普通的“華工”。

華工的辛酸自不用說，但到了新大陸，他們總是有辦法營生。和淘金的華工不同，益和選擇了另一個大眾化的行當：開洗衣店。

益和選擇的地方是加利福尼亞的舊金山。在早期移居舊金山的華工中，從事的職業不外乎淘金、修鐵路、務農等類別。除此之外，最常見的就是“三把刀”經濟——所謂的“三把刀”，就是剪刀、菜刀和理發刀，這“三把刀”。和裁縫洗衣業、中餐館業、理發業相對應。益和從事的，正是“三把刀”之一的裁縫洗衣業。洗衣業聽起來是個輕松活，但其實不然。洗衣工往往每天勞作10多個小時，工作單調、乏味，由于大部分是給其他華工服務，收入非常微薄，只能艱苦度日。

而且，洗衣業也是重體力活，有“八磅生涯”的“美稱”。有這樣一首歌謠，描繪的正是洗衣工的艱辛生活——“一把熨斗八磅重，十二小時手不閑。一周干滿七天活，掙了一點血汗錢。揀到洗，熨到疊，為了一碗活命飯，辛苦勞累在‘金山”。

即使洗衣業工作繁重，利潤微薄，益和還是在舊金山開了整整22年的洗衣店。在這22年之中，不管什么部門來檢查衛生，還是來檢查安全問題，他的小店總是完全合格。所以，他有消防部門的合格證書，有公共衛生部門的衛生許可證，也有安全部門核發的有關房屋結構和地基檢查的材料。當然，他的小洗衣店也從來沒有影響過周圍居民的生活。

但就是這樣老實巴交的益和，也碰到了難以解決的新問題。

在經營22年的洗衣店之后，他忽然發現，如果要繼續開洗衣店的話，必須去當地政府領取一個營業執照。但要拿到這個營業執照，卻是一件難以完成的差事——幾乎所有華人開的洗衣店都領取不到這個執照。

這真是一件令人絕望的事情。

美國人的貓膩

在《新大陸游記》中，梁啟超聲稱，加州的繁榮“實吾國人民血汗所造出之世界也”。但當時的美國人并沒有看到華人的貢獻，只看到他們搶了自己的生意。

在一些美國人看來，華人是“怪異和下等的種族”，“無信義可言”。殘殺華工的極端案例也時有發生。為了阻止華人開設的洗衣店發展，在1877年的夏天，連著三個晚上，大量華人洗衣店遭到暴徒的襲擊，玻璃被砸，機器被損壞，貴重的物品被搶走……

和暴徒一樣，舊金山政府也拿華人開設的洗衣店“開刀”。不過，他們采取“文明”的方式——立法來限制華人洗衣店。

1873～1884年10來年間，舊金山當地政府通過了14項被稱為“洗衣店條例”的法律。

這一系列條文明確地針對華人的洗衣店。比如，按照“洗衣店條例”，任何開設在市內木制建筑之中的洗衣店，都必須到政府領取營業執照，否則罰款1000美元，或者是不超過6個月的監禁。有意思的是，在舊金山市區的320家洗衣店中，有310家都在木制建筑中，也就是說，幾乎所有洗衣店都受到這一條文的制約。

按理說，這樣的條文也沒有什么不公平，大家都去領取營業執照也就行了。但問題是，盡管誰都可以去申請營業執照，但沒有任何一個條文說明拒絕或者給予執照的條件。

這樣一來，舊金山市政府就具有非常強大、甚至是無限的自由裁斷權。結果是白人申領執照一路綠燈，而華人，卻一一被拒絕。貌似公平的法律，通過市政當局的裁斷權，變成了種族歧視的利器。

美國人為什么沒有直接在法律中規定華人不能開設洗衣店呢?如果這樣的話，豈不省事多了?主要原因在于，南北戰爭后，美國在1868年通過了美國憲法的第14項修正案，以此來鞏固廢除奴隸制帶來的人權方面的成果。

美國憲法第14項修正案中有一項非常重要的內容：各州“在其管轄范圍內，不得拒絕給予任何人以法律的平等保護”。所以，這一內容被稱為“平等保護條款”。

如果舊金山當局立法公然歧視華人，肯定會被判定為“違憲”。所以，當局的想法是，如果法律上看起來平等，而能通過裁斷權來達成歧視的結果，也同樣是可取的。

華人店主的反擊

對于舊金山當局的手段，華人們沒有忍氣吞聲、默默地接受，而是選擇了抗爭。在斗爭過程中，也沒有如同一些評論家所說的，中國人到國外是“一盤散沙”，而是組成了一個華人洗衣業的行會——“同心堂”，共同進退。

在同心堂的支持下，益和與其他100多家華人洗衣店主開始照常營業，而不顧市政當局的“洗衣店條例”。

結果很容易想到，他們都被當地的警察逮捕。于是，官司大戰開始上演。

在被逮捕的大量華人店主中，益和是最佳的原告。正如前面所說，他小心翼翼地經營了22年的洗衣店，具備一切洗衣店需要具備的資格。

益和首先控告的是逮捕他的警長霍普金斯。

官司直接打到了加州最高法院，原告要求釋放益和，并矯正舊金山的錯誤做法。在當時的美國，華人總是喜歡聘請最優秀的律師打官司，這一次也不例外。不過，即使律師很優秀，受到的歧視也很明顯，結果仍是敗訴。

幸運的是，另一位華人店主和利取得了一定的進展——和利也敗訴了，但在判決時，法官的態度有所保留，認為如果驅逐了華人的洗衣店，會“給予那些主要由白人資本建立和經營的大企業以壟斷地位”。同時，判決還對市政當局的無限制裁量權表示了不滿。

后來，益和與和利都上訴到美國最高法院。由于性質類似，兩個案例合并審理。大法官斯坦利·馬修斯判決：兩人遭受了不公正對待，立即釋放。在美國憲政史上，這一案例被稱為“益和訴霍普金斯案”。

在判決中，法官認為“洗衣店條例”是“‘對申請人的申請批準與否的赤裸裸和專斷的權力”。并宣稱，“盡管條例本身是公正的，表面上也不偏不倚，但是，如果公權部門帶著惡意的眼光并以不平等方式執行和應用它們的話……那么，對平等的公正的否定仍然為憲法所禁止。”

也就是說，法律是否平等，不僅僅看條文是否平等，還要看它的執行過程是否會導致不平等。

此后，這一案例鼓勵更多的遭受歧視的群體或個人站出來，也讓美國社會更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