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傳來的歌聲

活了半輩子，聽過無數人唱山西民歌，其中最打動我的卻莫過于在五原聽到的一位老人的歌聲。

五原是內蒙古的一個縣，這里曾發生過著名的五原戰役。據史載，1940年3月，抗日名將傅作義率軍在五原和侵華日軍血戰一場，收復失地。戰事慘烈，戰果輝煌，史稱“五原大捷”。

這次西行路上恰好經過，特意拐到隆興昌鎮，穿過一片收割后的苞谷地，找到了五原抗日烈士陵園。時值晌午，忽然聽見寂靜的園內傳來高亢悠揚的山西民歌，在空曠的平原上傳向很遠很遠。循聲覓去，烈士紀念碑下的臺階上坐著一位衣著樸素的老人，腿邊靠著一根拐杖。我真沒想到歌聲出自他的嗓子。

見有人來，他仍然旁若無人地唱他的：

桃花紅來就紅來

杏花白來就白來

爬山越嶺看你來

啊個呀呀呆！

不知為何，偌大的陵園僅他一人，更不知道他為何要在這里獨自唱歌。我靜靜地站在不遠處聽了一會兒，為了不打擾這位沉浸在歌聲里的老人，我向紀念碑后的墓地走去，抬眼一看怔住了：數以千計的墳塋整齊地排列在荒草萋萋的平原上，北國之秋的陽光在潔白的墓碑上泛起耀眼的光芒。歷史記載中的五原之戰也浮現在眼前：英勇不屈的中華兒女為阻止日軍西進，以血肉之軀，前仆后繼。戰斗中，犧牲了上千人，最終以斃敵3400多人、生俘300余人的輝煌戰果，鞏固了西北屏障，寫下了驚天動地的悲壯史詩。

硝煙已經遠去，留下這些為國英勇捐軀的烈士，長眠塞北。我不知道如何表達一個后人的敬意，只能鞠躬再鞠躬。

佇立于塞北的這片墓地之中，聆聽老人一陣接一陣的歌聲，不由潸然淚下！眼前這些逝去的英靈中，有的兒女雙全，有的或許還正在與家鄉的某個女子熱戀，有的甚至還沒有品嘗過愛情的滋味，但他們為了祖國不被凌辱，義無反顧地走上了戰場。

當老人的歌聲戛然而止的時候，我忍不住靠近他坐在紀念碑的臺階上。老人告訴我，他是山西太原人，小時候親眼目睹過日軍的暴行。20世紀50年代末，因為生活困苦，移民到塞北屯邊。自小就有一副好嗓子的他，在五原經常參加公社和縣里的文藝演出，一首首原汁原味的山西民歌經常獲得滿堂彩。老人沒有子女，妻子病逝之后，他便住進了距烈士陵園不遠的一座敬老院。

關于五原大戰的歷史他也是到了五原才了解到的，因為一輩子都為生計操勞，又因為受當時政治環境的影響，他未能來墓園憑吊為國捐軀的好漢。住進敬老院后，他常常散步到這里，一來唱唱家鄉的民歌慰藉這些遠離故鄉長眠在塞北的英烈，二來也給他們做個伴。長此以往，就成了習慣。

老人說完，清清嗓子：“謝謝你們遠道而來看望他們，我再唱一首吧！”

白領領的布衫衫穿在妹妹的身

哥哥要出門放不下心上個人

你在你的那個圪梁梁上哥哥就在那溝

看見了哥哥，妹妹你就招招手……

唱完了，老人顫巍巍地拄著拐杖站起來，不讓我扶，說該回敬老院了，明天這個時辰再來。這時我才發現，他有一條腿患有嚴重的腿疾，走起路來瘸得厲害。真難以想象，他每天是如何艱難地走到陵園來唱歌的。

沒有風，但我驚奇地看見墓園里齊胸高的荒草在搖曳，是不是他們聽見了老人的歌聲，正在回應老人呢？

（張運慧摘自范春歌的博客，葉曙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