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幸福只有半米

周　波

爸媽來電話，要來城里看我。爸媽一直住在鄉(xiāng)下，這是頭一回來城里。

電話中，我對爸媽說；房子小，一直沒換，要不住外面賓館吧。

爸媽說：我們又不是來旅游的，一家人隨便哪兒都可以擠的。

我知道爸媽的脾氣，就沒反對。

說到房子，我心里有點委屈。單位里很多同事都置換新房子了，就我還住在老地方。

爸媽是傍晚到的，帶了很多我喜歡吃的鄉(xiāng)下特產(chǎn)過來。我媽笑著說：就知道我愛吃這些，怕拎不動，本來還可以多帶些。我笑著說：下次再來再帶。我爸在邊上一直不語，只是笑。

吃晚飯時，爸媽責怪我太奢侈，怎么買了那么多菜。我邊笑邊給老人家夾菜：您們每天在這兒，我就用不著買這么多了。我爸說：城里和鄉(xiāng)下的確不一樣，剛才一路乘車過來，看得我眼都花了。我說：老家也變了吧。我媽說：什么都在變，就我和你爸沒變。

我知道我媽隱隱在責怪我。我收住了笑臉。

我媽問：離了?

我點點頭。

我爸剛才的笑容這會兒也變得凝重起來。

我媽接著說：怎么說離就離了呢?是變了，很多事我們這代人想也來不及想。

我爸低著頭說：先吃飯吧。

我低頭不語，眼睛盯著自家狹小的房子。原來可以換成大房子的，我心里想。

爸媽又提鄉(xiāng)下的事了，這是他們喜歡聊的話題。鄉(xiāng)下的房子寬敞，還有院子、有水井、有雞鴨成群的田地，這可能是爸媽不喜歡來城里的原因吧。爸媽這么多年一直老老實實地生活在鄉(xiāng)下。年前，我去了趟老家，很多情景又在我眼前晃動。當時，我媽在打掃院子，我爸見了搶著要自己做。后來我爸去洗衣服，我媽大叫著沖出來，數(shù)落我爸這是女人做的事。我看著爸媽認真的樣子，撲哧哧地笑，我說：爸媽真是幸福!媽回過身來說：什么幸不幸福的，人嘛，就這么簡單活著就行了。

有點晚了，我知道在鄉(xiāng)下，爸媽是很早睡的。我開始安排爸媽的床鋪，我把一疊新被子摞到我的床上。爸媽阻止了我，把新被子又抱到了小房間里。爸媽一起說：我們就睡在小房間的小床上。我驚訝地說：這怎么可能呢，小床不能睡兩個人的。我媽說：沒什么大不了的，擠一下就行了。

晚上，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遲遲不能入眠。我居然讓我的爸媽睡在小床上，自己獨自享用著席夢思大床。在鄉(xiāng)下，這可是要被人戳脊梁的事。這會兒，爸媽該睡了吧，他們睡得好嗎?趕了一天的路，該是很累了。

整個晚上；我被一種無名的沖動折磨著。我終于跳下床，打開客廳的燈，悄悄推開了爸媽那間虛掩著的房門。

客廳的燈光柔柔地灑進小房間，照在爸媽的小床上。朦朧中，我用手揉了揉眼，我后來又揉了揉自己的眼，我實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我看見我的爸媽，一人一頭，蜷縮在小床上。爸媽輕輕地打著酣聲，睡得很香甜。窄窄的一米寬的小床，中間的半米，竟然是空的!已經(jīng)這么小的床，爸媽為何不躺中間一點呀?這樣躺著會很累的。看著爸媽蜷縮著的樣子，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想叫醒他們，睡到我的大床上去?？晌易罱K沒這么去做，我愣愣地一直看著小床上的爸媽熟睡的樣子。

凌晨，一夜未眠的我，又下床推開小房間的門。借著燈光，我看見，我媽依然弓背靠著里墻，我爸依然半個身子懸在床外，他們的姿勢，一直就沒變過。媽，你可以睡外面一點，爸讓著你呢。爸，你睡進去點，媽的身子已經(jīng)貼到墻了。我心里喊著。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瞧著空空的大床，心里難受極了。

早上，媽媽推醒了我，她責怪我怎么不去上班。我紅腫著眼騙他們：我請假了。爸媽，您們昨晚睡得好嗎?

爸媽說：很好呀，來的時候一直擔心睡不慣陌生床，現(xiàn)在不用愁了。

我鼻子一陣酸酸的，說：爸媽，我錯了。

我媽扶著我的肩說：你錯什么?小床是爸媽自己挑的，今晚我們繼續(xù)睡那兒，是吧，老頭子。

我爸趕緊應(yīng)道：當然!小床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