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帶著孩子一起打碎了窗玻璃

肖復興

今年以來,給人們最大震驚的事情,要我來說,不是H1N1流感的爆發,不是法國飛機的空難,也不是成都公共汽車的燃燒,是近日發生的吉林松原高考舞弊案。說其令人發指,驚心動魄,觸目驚心,前所未聞,任何一個詞,都不過分。

如此大規模的道德坍塌,大面積的秩序動搖,大體量的制約失衡,大數字的群眾參與,可以說創全國之最。最讓我震驚的,還不僅僅是明碼標價那樣多武裝到了牙齒的具有科技手段的作弊器材的肆意販賣,而是副市長親自帶隊、教育、公安、電信等18個部門聯合監控執法,卻依然是貓捉不了耗子而任憑耗子大搖大擺地滿街跑;而是那樣多的老師、家長和學生公然參與其中,連一點遮羞布都不要了,似乎誰不參與誰就倒霉,誰就笨,誰就是傻子。那些不想參與作弊而想獨善其身的人,還需要事先花錢買保護。

我想起了經濟學里一個關于“窗戶碎玻璃”的理論,即一個窗戶的玻璃被人打碎了,如果沒有人管,接著會有更多的窗戶玻璃被人打碎,以致最后所有的窗戶玻璃都被打碎。這不僅是經濟的現實,更是人性的現實。人的進化到現代社會,依然存在著人性與獸性之間的矛盾,特別是從政治社會剛剛轉型到經濟社會的中國,以往的政治信仰坍塌了,新的信仰又沒有完全建立起來,獸性會如放出籠的老虎,一切唯利是圖,為我是尊,利益至上,自私自利,便可以公然入市,招搖過市。“窗戶碎玻璃”的理論,讓不止一個人或少數人有如此心安理得的黑白顛倒,而是讓那樣多的人甚至讓政府也一起參與了打破所有窗戶玻璃的行列之中。

毋庸諱言,我國近些年經濟得到了空前的發展,但是,經濟的發展,并不能夠救贖于我們已經迅速跌落滑坡的人性與道德。松原舞弊案的悲劇意義,不僅在于松原,而在于我們自上而下的人性與道德的大面積淪喪,讓人們不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公平與正義,還存在著理想與信仰;不再相信人性與道德是約束我們自身并發展我們自身、維持社會秩序并維系我們未來的基礎;不再相信雨果曾經說過的“比天平更高一級的還有七弦琴”精神理想的境界;不再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明晃晃的太陽在注視著我們,我們干過的一切,它都會看見,我們不能夠為所欲為。

于是,我們才沒有了畏懼感、羞恥感、是非感,我們才敢于公然踐踏道德、法律和現代文明的最低的底線,才敢于帶領著我們的孩子一起去乒乒乓乓打碎那些窗戶玻璃。

因此,與其說松原是給予我們的一個觸目驚心的警示,不如說是給予我們一面無地自容的鏡子,讓我們映照出自身和現實。在網絡和媒體鋪天蓋地聲討松原的同時,我們也應該審視自己,打碎那些窗戶玻璃,我們是否也同樣一起參與其中?我們是否意識到重新修復已經日漸失落乃至千瘡百孔的道德與信仰,建立起自覺而恒定的價值體系,已經迫在眉睫,并和我們每一個人密切相關、休戚與共?一個民族真正的興旺與發達,不僅僅在于經濟的騰飛,更在于道德與信仰的堅定和明晰,在于培養和造就我們新一代的健康與合格。起碼,這一代不應該是作弊或舞弊的一代,不應該是沒有道德感和羞恥感的一代。那將會是無根的一代。

摘自《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