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塘江紀事（組詩）

夏　杰

橫塘江

橫塘江擦過我家屋角,炊煙順著江水

擺動腰身,和屋后的一片竹林

把米、菜、衣服,還有一連串笑聲,洗凈

我順著江岸往西再往東,拐進中心校

童年的苦與樂,在塵土中凝結

像那些魚兒,游來游去

尾巴扇動一下,什么事都過去了

浮萍在季節的喊聲里,變化色彩

紫色小花上,一只蜻蜓安頓著幸福

橫塘江,裝滿了所有沿河而居的事物

包括埋沒殘羹剩菜 稻草 雜物

淤泥黑黑的,比荒野的夜還黑

但,不是最黑的

河床像光棍的床,堆滿生活的憂傷

順著風,踩在兩岸。

過濾春天

春天在寒風里過濾,淘米的母親們

帶著凍僵的手指,交換笑聲

手掌中流過的米粒隨清晨,展開每天的力量

橫塘江就這樣,掛著表情流淌

父親扛著鋤頭出門,我帶著哈欠上學

他向西,我對著陽光

在岸兩頭,壓住自己的重量

天氣是晴朗的,鋤頭里的父親

抱著歌聲,往泥巴的懷里鉆

下雨后,他在窗口望著江水急喘

每口煙都吸得很重,這些光亮

像窗框捆住的空虛和火

天又晴了,槐樹托起手掌

接住寒風過濾好的春天,在橫塘江兩岸

呼吸東西兩頭的塵土,輕輕地咳了一聲。

劣跡

童年的根系上,生長著一片竹林

現在是春天,竹筍露出口水

沿著地表爬出籬笆,枯黃的竹葉上

童年的劣跡,隨筍殼與相關雜物

平靜、舒緩地長大

許多竹根伸出泥土的嘴唇,舔食江水

清涼、透明的水,不停贊美

也不停受傷,但活著總是好的

橫塘江的黑夜,越來越慢

那些劣跡,從床榻躺下后

與沿河而居的事物邂逅,

圍困一生的病毒,愛

在人性最深的尺度里接到神諭

橫塘江 竹林 一起消失

那只流出口水的筍,知道它們去哪兒了。

仁壽橋

晚風吹過,帶著乾隆十二年以來的

最后一聲錘響,拱進張浦的歷史

幾棵槐樹,

根莖像鼻子伸進歲月,

修橋的那群閃著汗味的先祖,或許

有個姓夏的石匠,在不停鑿刻

汗像橋下的河水流淌,

他彎曲的骨頭和布滿血泡的手

如果他心情好,就多停一會兒

告訴他,有個寫詩的后輩

正坐在橋上,看流淌的河水,緩慢地流過

南浦橋

糧庫的碼頭,像喉結一樣滾動在南浦的咽喉

船只來往,交換著喜悅

穿過南浦橋向北,市鎮激發孩子的欲望

現在,糧庫的墻斑駁不堪

隆隆的機器聲,裝滿了現代化的心事

南浦橋從光緒十九年開始

“行時時之方便,做種種之陰功”

“中流砥柱”的橫披像根骨頭,卡在自己的喉嚨

橋身只留下一些納涼人的體溫和腳印

萬壽橋

祝福從明洪武年間,盤踞在盧列浦

河水隨著吳凇江,流淌了百年的溫暖

水根就生長在橋邊,童年和中年

都把心情放橋上,拔縫里的幾棵草扔進河里

看它漂浮

只是在年月里,

煙灰墜落的剎那,淚也跟著墜落

他使勁地捶著橋欄,

父親五十八年的時光,像這棵草

流進記憶里,流過萬壽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