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的房子（組詩）

江南梅

四月,我平凡而安靜地活著

四月,芳菲無盡大地喧騰

豐沛的雨水注滿河流和湖泊

我抱緊平凡

在一個不為人知的處所安靜地活著

像一只螞蟻,像螞蟻藏在穴中的去年的糧食

我是如此卑微,并且富足

比一只鳥更高,或者比一朵落瓣更低

這些都是虛幻的游戲

僅僅只是一些名詞在糾結、錯位

甚至連名詞都不存在

只是一些小小的毒,涂在有色的天空

而我抱緊平凡

在一個不為人知的處所安靜地活著

在四月喧騰的大地活著

我藏著我小小的毒,不露聲色

如一朵開在暗處的罌粟

我的妖嬈

只獻給平凡安靜的自己

轉身,是因為有另一朵花在開放

這是唯一的選擇

轉身的一瞬間

身后那朵花 就已開到了目光盡頭

夏天是高于春天的臺階

而我要比春天更低

我要退回到當初抱緊冰雪的姿勢

是的 目光有時也很擁擠

甚至會讓一朵花

開錯方向

而我如此卑微

我的體溫 只夠一滴露珠溫暖

絕塵而去的光陰啊

就像你與我擦肩而過的遠別

就像一棵小草對天空仰望

然后矮下身子

讓另一朵花盡情開放

如果我能在端午懂得——獻給詩人屈原

菖蒲在左 艾草在右

今天 兩岸綠草蒼蒼

我唯一的河流

只通向你的居處

吟詩 頌橘 比石頭更瘦

該做的 你都做了

兩千多年以遠的背影

依舊清晰如昨

我甚至能一招一式

模仿你 拔劍 問天

那杯雄黃酒 還是來得晚了

或者 你的楚懷王

應該換成 北宋的許仙

人與妖的事

到后來 都成了傳說

唯有你的骨頭 蘸一江流水

在歷史深處

狂草出兩個大字:

端午

作為詩人

所有的狂風和暴雨

都被你獨自承擔 并帶走了

后來的詩人們

只好以夢為馬

奔走在 風花與雪月之間

正如此刻 我坐在端午之上

想及那塊沉重的石頭 先生

我只能 盡量低下頭來

再低下頭來……

某段記憶或者一個夢幻場景

那時 河水退去河床干裂

天氣陰晴不定

蓼花遍地 淺淺深深的紫

沒有人摘

彼岸草坡 一溜新墳舊墳

有人漠然走過 有人停下來哭

誰是誰分離的骨肉 誰是誰陌生的鄰居

你一夜赤足 坐在風里盤根

后來就雪花紛飛 天與地一起白頭

再沒有人來去

腳印 燈盞一樣熄滅

一只舟子

載不動 一只老眼昏花的蝴蝶

只好停在某卷殘簡里

青苔漸生 你卻來不及坐化

就被挾油紙傘的算命先生

連根拔起

風雨揚州路

我要把春雨般綿密的淚水

帶到揚州去流

我要拆了自己比西湖更瘦的骨頭

去給揚州的曲巷鋪路

如果這時候有一場春雪落下來

正好染白我的三千青絲

揚州啊

你要用二十四橋的明月

照我遲誤了千百年的腳步

美人多在的揚州

薄幸多在的揚州

一管玉簫吹斷人腸的揚州

我要趕在三月之前抵達

我要讓孟浩然的煙花

永遠留在黃鶴樓上

從此 揚州鉛華洗盡

素面朝天

今夜 風狂雨驟花落無聲

蒼茫揚州路

只配我的孤帆駛近

遠去的君王 請你們繼續遠去

飲酒的書生 也請繼續你的詩劍飄零

我要在舉目無親的黃昏 靠近揚州

用入骨的深度 與揚州吻出一個

肌膚相親的 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