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王家衛電影的后現代性鏡頭語言

黃 莉

文摘:王家衛的電影不斷顛覆傳統的拍攝技巧,每一個鏡頭的拍攝手法都是在探索著更完美地表現故事主題和內容的途徑,電影鏡頭語言存在著高度的修飾和對現實的重新塑造,是對傳統電影鏡頭語言的不斷變革和創新,帶有濃厚的后現代主義特性。

關鍵詞:王家衛 電影鏡頭語言后現代性

王家衛的電影講述了多個后現代情感故事,其電影既無意回避或美化現代都市大眾文化的俗氣和零亂,又具備把俗氣的環境點化出詩意的功力。王家衛電影不斷顛覆傳統的拍攝技巧,在跳出傳統流暢敘事框架之后,專注于人物的情感、情欲流動,其鏡頭語言存在著高度的修飾和對現實的重新塑造,具有濃厚的后現代主義文化的氣息。

一、運動中的鏡頭:變形的后現代城市

王家衛電影韻味在視聽上的一個特色就是對運動的控制。首先是畫面內人物和其他元素的運動捕捉。比如《花樣年華》中張曼玉買餛飩,《春光乍泄》中梁朝偉和張國榮兩人在出租車中身后燈光的變化,前景電子時鐘的時間變化和后景街道車流的對比,這些運動形式感都很強。其次,攝影機的運動。在手持攝影的過程中微微的晃動形成的呼吸韻律,環繞人物運動過程中形成的構圖,景別的豐富變換使得影片生機盎然。第三大量運用的升降格拍攝使得影片的抒情性大大增強,這樣的例子在王家衛的影片中比比皆是。

有時為了增加影片的節奏感,其影片還會采用快速攝影,像《墮落天使》中李嘉欣在地鐵通道時的場面,《旺角卡門》中劉德華在小巷中追張學友,《重慶森林》中林青霞在巷道中找尋偷走她毒品的人的情景,攝影機在跑動中隨意顛簸、晃動的畫面隨視覺產生主觀緊迫感和不安定感,也暗示著人物內心的漂浮、無著落以及外在世界的動蕩和由此引起的現代人內心世界的極度不安?？扃R頭在表現王家衛電影里的城市疏離、情感飄忽、不安的生活中被慣常使用,《重慶森林》里阿武的追捕、販毒女郎的殺人,《墮落天使》里的殺人等鏡頭在城市的燈光、晃動的人群身影、快速跑過的腳步中糾纏撕打,那些搖曳的鏡頭帶出來的光景粒子畫的弧線,創造出一個變形的后現代都市空間。

王家衛影片中的慢鏡頭在烘托整部影片的氛圍中起到很好的作用,如《花樣年華》蘇麗珍穿著旗袍走過小巷的身影;《阿飛正傳》里阿飛離開他母親家中的背影;《東邪西毒》桃花河中騎馬等鏡頭,特別是《花樣年華》中大量使用了長慢鏡頭,蘇麗珍搖曳著身姿去街邊買云吞,右邊的畫面就是一組長慢鏡頭,隨著電影的主題音樂,被各自配偶冷落的男女主角相遇在拐角,減慢的速度其實在這里強調出了男女主角內心的寂寞?！洞汗庹埂分心切┱信频膿u鏡頭、慢鏡頭跟電影本身結合的那么緊,每個鏡頭都似乎在說著一些不為外人道的心事,那些光影里的溫暖和黯然可以一路穿過面前的映畫,直入觀者的心里,體會到的仍是讓人不敢輕易觸碰的拒絕與被拒絕仍是后現代都市中落寞孤獨的后現代心緒的展露。

王家衛拍電影是沒有完整劇本的,每一段都是他在整體構思把握下的零碎想法,例如《花樣年華》大部分鏡頭都表現一種窺視的狀態,這正好表現了男女主角隱秘的婚外朦朧情感?！吨貞c森林》使用了一系列搖曳不定的跟進長鏡頭,表現了電影人物浮躁與動蕩不安的內心狀況。《春光乍泄》前半部分黑白色調的運用與后半部分增強光感的色彩形成強烈對比,讓觀眾感受到人物在絢爛委靡的生活里的冷漠的心。王家衛的電影里每一個鏡頭的拍攝手法都是在探索著更完美地表現故事主題和內容的途徑,其電影鏡頭的原創性和為主題服務的品質使他開創的拍攝技巧雖可模仿,但不可竊取,永遠是屬于他的電影的后現代語言。

二、支離破碎的畫面 :人物內心意識的外延

王家衛的電影愛用支離破碎的畫面來掩飾所要表現的內在,所謂的“支離破碎”一部分是指畫面的不完整性,另一部分則是指情節的不連貫性,這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卻是與人物內心的意識的涌動是極為相襯的。王家衛電影人物角色的內心世界都相當復雜豐富,如用常規的流暢畫面來處理,往往無法深刻的揭示出人物的內心,通過畫面的支離破碎卻能很好的把人物內心的意識傳遞出來,并能造成一種相當的震撼力和真實感。

表面看起來支離破碎的畫面,其內在涌動的人物內心情感與意識是連貫流暢的。《東邪西毒》無論情節怎么晦澀,其人物愛恨纏綿的感情卻是生動靈動的,好象一塊鏡面被震成了數塊,照鏡子時見到的支離破碎的畫面中呈現出的是不同角度的你。支離破碎的畫面所投射出來的,是劇中人處于后現代都市與復雜人際關系網中失落而彷徨的心態,一定程度上就是后現代人物內心意識的外延。格恍惚眩目的晃動鏡頭、不規則的畫面構圖和艷麗但冷漠的色調運用,王家衛電影畫面有如一張張相疊卻流動著的明信片,具備著能尋找到最為特切美妙的傳達其理念的畫面元素的能力,比如旗袍,斑駁的鏡子,探戈,雜貨店墻上的時鐘等等,畫面構圖層次豐富缺乏平衡,心理暗示強烈,絕對的脫離客觀敘事的范疇,境別大特寫加大全景的空鏡,對比強烈直入人心,具備強大的氛圍力量。

電影敘事學中,畫面影象的“距離”主要是通過鏡頭景別與景深的設置和變化來營造的。《2046》在畫面的構圖上,鏡頭中表現的人物與環境大都采用了封閉式的構圖,在周慕云所住的旅店,前景是旅店的招牌,而招牌后站在天臺上的人卻被壓制到了畫面的三分之一處,造成的是壓抑克制的氛圍。即使是周慕云走在縱深的街道里,導演也回避用全景景深鏡頭,轉而用大光圈虛化人物身后的街景而加深畫面的局促感,從而重點突出失去愛情的人物內心深處的孤獨落寞。

王家衛通常不用很流暢與強力矛盾沖突的畫面來展現人物的內心與塑造人物形象,造成王家衛支離破碎電影風格的原因,除了他受法國電影理念的影響之外,東方傳統美學也是成就他電影風格的一個重要因素?！稏|邪西毒》便是東方美學和西方后現代電影理念融化的一部電影,影片中王家衛想要表現的,并不是江湖,而是處于江湖中的人物以及他們的內心意識,所以在這部電影中刀劍的影子被暗淡了,凸現出來的是人物的內心,影片中的景物對渲染人的內心具有很重要作用,狂沙,燈影,流水,閣樓這類意象,便是人物內心意識的象征。

電影中這類意象之間并無多大聯系,純粹是任意組合安排起來的,這樣就造成了情節及畫面的支離破碎。王家衛這一手法無疑是借鑒了中國古典詩詞的表現手法,通過景物組成的意象來構筑人物的內心世界,而意象之間常常是不連貫的,造成結構的跳躍,王家衛的電影手法在本質上與中國古典美學的創作手法如同一轍,但同時又受到西方電影理念的影響。例如王家衛電影常常配上現代感強烈的剪接風格和音樂形成一種略帶實驗風格的影像,影片中快速的鏡頭跟搖,虛得變形的背景空間及人物,影片中頻繁的人物定格運用,用與轉場進而形成一種浪漫的視聽氣息,也突出了人物的關系,從而強制抓住觀眾的注意力接受導演的主觀意念。王家衛電影大膽以MTV手法來拍,亦奠定了他的獨特風格,在其唯美怪異的拍攝風格中無疑顯示出濃厚的后現代影像特征。

三、濃郁統一的色彩:后現代的情緒空間

色彩是富于主觀性的感覺,不僅維系著影片畫面視覺效果的造型元素,還同影片中戲劇結構的啟承轉合、情節發展的跌宕起伏、人物情緒的變化保持著密切關系。王家衛在電影中將色彩與人物的情感世界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以極富于個性的主觀表意手法,創造出一個令人難忘的后現代語境下情緒的色彩空間。

王家衛經常人為地把內景涂上黃、紅色塊,或擺上可口可樂廣告等黃、紅色道具,甚至無實際光源地打上紅、綠色光,這種顏色是香港人內心深處的都市色彩,是一種香港后現代文化的折射,這種都市中渴望真誠交流但又害怕被拒絕心態外化成顏色,就是紅、黃與詭異綠色的共處。王家衛電影中的色彩是根據人物的心理去運用的,他把城市設計為紅色和藍色兩種不同的色調,藍色調大多在戶外,產生冷漠、沉寂的感覺;紅色調則大多數在酒吧、餐廳、廚房和臥室,產生躁動不安的感覺?！痘幽耆A》中梁朝偉家的猩紅被,居處的猩紅走廊和窗簾,張曼玉素花旗袍外的猩紅長衣,都有一種欲望的暗示。

王家衛能讓電影的色彩如此貼切,讓人過目不忘,《東邪西毒》中,漫天的黃沙與藍得深不可測的天空貫穿始終,張曼玉的一襲紅色紗裙更是描出了無奈的渴望;《春光乍泄》中的暗綠色房子顯得似乎有了生命,只是略顯病態,從側面隱喻了何黎二人戀情的絕望與哀傷;《東邪西毒》有一處印象很深的色彩運用,辣椒堆里坐著的慕容嫣,紅色與淺灰像一張靜態的油畫,人物心理上深刻的滄桑感、內在激情得不到宣泄的苦悶感一下子就表現出來了。

影片的明暗和色彩雖然不是表現主題思想的主要元素,但是也有不可忽視的作用?！痘幽耆A》中大部分畫面都是暗淡的色調,造成一種陰暗、低沉、壓抑、傷感的氛圍,使人預感到了影片“悲”的結果。《華樣年華》中最具色彩表現力的就是主人公蘇麗珍身上的旗袍,她所穿著的旗袍顏色一般都是以白色加黑色、白色加藍色和淡黃色加白色搭配的素色旗袍,片中好幾次出現蘇麗珍提著飯盒去小面攤買飯時,她都是一身顏色很暗的旗袍,暗示了她的孤獨和內心的寂寞;而當蘇麗珍去賓館里見周慕云時,她一身紅色的旗袍,與她一向喜歡的衣服顏色形成鮮明反差,這里其實是隱喻了她們之間愛情的產生;蘇麗珍趁著房東不在去周慕云家時,一襲黃色的旗袍,象征了他們在一起的愉快和溫馨;而當蘇麗珍決定要跟周慕云走時,她身上的衣服變成了綠色,綠色是富于生機、象征生命的,這就隱喻了蘇麗珍下定決心要和周慕云開始新的生活。然而,當她趕到賓館時,周慕云已經走了,代表希望的綠色在紅色的窗簾、紅色的床、暗紅色的墻壁映襯下,讓人感到的是莫大的失落,不斷變化的旗袍顏色與暗淡的畫面色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僅反映了人物心理的微妙變化,而且增強了影片在主題表現上的抒情意味。

王家衛在影片中傾向于用色彩表現人物情感命運的總體趨向,讓影片色調成為人物的心理空間和情緒空間的外在顯現。王家衛通過其電影豐富的畫面語言傳遞出的是陰郁壓抑的基調,傳遞給觀眾的是一種壓抑感。同時王家衛電影中的色彩是情緒化的,直接關照著人物的精神世界,其色彩運用的方式是主觀化的,富于個性的。情緒化的色彩、主觀化的表達方式,是王家衛影片后現代影視風格的個人印記之一。

基金項目: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重點研究項目階段性成果

項目號: 2008d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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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黃莉 湖北民族學院預科部講師 華中師范大學文藝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