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掉已逝男友的孩子，誰能明白我的痛

黃了青梅

一

我買了兩束鮮花，一大束是給你的，旁邊那束小小的，是給寶寶的，直到他離去，我還不知道他是男孩還是女孩。我生命里的兩個愛人，都走了。

昨天是一個黑色的星期日，因為這一天，你不在了。

你本來已經回了家，公司里的一個電話又把你招回工地上。你走到樓下還回頭對陽臺上的我揮了一下車鑰匙，讓我等你，說很快回來。于是，我開著客廳的燈，窩在沙發(fā)上沒幾分鐘看一次表。深夜兩點，你還沒回來，每一次有腳步聲經過我們的房門，我總是側耳聽，但都不是你。我的心開始英名的慌亂，坐立不安。

最終等來的是醫(yī)院的電話，醫(yī)生說你被車撞傷了。我來不及換鞋子，穿著拖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跑下樓，打不到車，便一路奔跑著去醫(yī)院。經過十字路口的時候，我看到了你的摩托車，前輪已經被軋在貨車下，車身四分五裂了。地上有那么大的一攤血，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有好心人載我到了醫(yī)院，我站在手術室外，扶著你的爸爸媽媽，我一直沒有哭，我勸慰他們，你一定會沒事的。怎么會有事呢?幾個小時前，你還說讓我等著你，你很快回來，而你說過的話總是算數(shù)的。半個小時后，醫(yī)生出來了，然后我就看到了你，渾身都是血的你，任憑我們撕心裂肺地呼喚，你都沒有反應。我最親愛的人，你竟撇下我走了!

有半晌的時間我是傻的，怎么可能呢?現(xiàn)在的你與我陰陽兩隔了。你答應我的婚禮，答應我的每年一次的旅行，答應我的一輩子寵著我，一輩子不分開，都沒有了，你怎么可以這樣不遵守諾言?醫(yī)院的走廊里，我和你的爸爸媽媽抱頭痛哭，此時，所有的痛苦和絕望都是我們三個人的。

可是，你的媽媽忽然給我跪下了，然后是你的爸爸，他們求我把孩子生下來。這一刻，我才想起來，我的腹中還有你的骨血，這成了你與這世界的最后一絲聯(lián)系。他是意外來的，才49天大，這之前，我們每個人都不歡迎他的到來。我們畢業(yè)還不到一年，我們都剛剛找到工作，生活才開始安定，他便來了，所以，沒有人高興。我不敢告訴幾千里外的父母，只告訴了你的爸媽。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太早了，他們說，連工作都沒定下來，談婚姻都沒有資格，又怎能生孩子呢?我能理解，他們都希望你能在事業(yè)上有一番作為，其實我和你也覺得太早了，只是想過幾天再去打掉。

現(xiàn)在，你走了，孩子的存在就有了新的意義，要怎樣呢?我的思緒已經成了一團再亂不過的麻。

二

你走7了天。這了天來，我嘗透了孤單的滋味，我無法再挽著你的手臂，偎依在你的胸前。沒有人給我說笑話、捏肩膀。我做了你最愛吃的西紅柿牛腩，直到變壞了也沒有人把它吃掉。才做出來的時候，我試著吃了幾塊，然后吐得一塌糊涂。我想除了你，沒人再這么熱愛我做的菜，肚子里的小人兒也不愛。

我的爸爸媽媽來了，日夜地陪著我。可家里姥姥重病住了院，每一天都有離去的可能，我不忍心讓母親兩邊牽掛，于是，強作堅強地把他們送走了。爸媽走后，生活一下子“熱鬧”起來了，電話、短信、上門勸說的人，輪番轟炸，沒有人問我的悲傷，沒有人關心我這了個日夜是怎樣度過的，他們都是為著我們的寶寶來的。

是的。我們現(xiàn)在可以稱呼他“寶寶”了，我在書上看到，五十幾天的他，已經長出了手和腳，眼睛、耳朵、嘴也大略可以看出來了。這幾天，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接到的每個電話，都在勸我把孩子生下來，沒有一個人安慰一下我的痛苦。他們說我只要忍受10個月，生下他來，一切都會好的。你的媽媽說，孩子生下來她就會帶走，然后把為我們準備的婚房給我；我們的領導也打電話，他說，如果生下孩子，可以把我的工作安排轉正；還有你的好友朱斌，不知道爸媽給他怎樣的動力和壓力，他竟然說可以先娶我，準生證不是問題。這突如其來的一切，讓我不知所措了。

越來越長的夜讓我無法入睡，親愛的人，我想跟你一起離開，如果能夠一家人在天堂里相聚，那所有的痛和苦都沒有了吧?可是，我的爸爸和媽媽呢?面對一天打十幾次電話的他們，我怎么能忍心離開?

三

今天下了大雨。你的爸爸和媽媽來了，帶了很多補品，還有錢。他們濕漉漉地站在客廳里，你的媽媽一直在哭，說你是他們唯一的兒子，我沒再讓他們說下去。我知道，你的離去對他們是怎樣的打擊，更知道寶寶對他們來說意味著家族的延續(xù)甚至是活下去的支撐。可是，我又怎么忍心因此便把寶寶帶到這個世界上?

你不在了，他本應享受到的父愛便沒有了，這一定是一個人一生中無可彌補的遺憾。你的媽媽說孩子生下來便交給她來撫養(yǎng)，我不敢想象，我懷胎十月的小人，你給予的愛的結晶，當它粉紅的小身體落在產床上之后，當我見到他延續(xù)著你的眉眼的小臉，我怎么可以忍受和他分離的苦楚呢?又怎能讓他失去爸爸再離開媽媽?

親愛的人，我不是不可以撫養(yǎng)他，可是，我無法想象也不能忍受他剛剛出生，便被人冠上“私生子”的帽子，從小到大，要經歷周圍人的歧視與父愛的空白。當他懂事的時候，他一定會好奇為什么他的家庭和別人的不一樣。如果真的把他交給奶奶撫養(yǎng)，爺爺奶奶會把對兒子的思念都投射到孩子身上，給予他太多的關注和寵溺，小心翼翼地養(yǎng)，不會打不能說甚至不能好好教育他。當奶奶爺爺老去后，他又是怎樣的孤單，他的童年少年到青年，這一生又多了多少的苦澀呢?

你的爸爸說，如果我擔心這些，那么我可以與你的朋友朱斌結婚，他們已經做好他的工作了。這是你的爸媽，一對剛剛失去唯一兒子的老人。即使他們把我當做一個沒有思想的附屬品，給我找好了在他們看來幸福的后路，我也不能責怪他們的自私與想當然。可是，他們真的想不到嗎?對于我來說，對于朱斌來說，那又叫怎樣的生活呢?一場婚姻，僅僅是一紙準生證的道具，這一段痛苦，要牽涉多少人的人生，我，孩子，和朱斌。如果真的這樣做了，我們誰都無法重新站起來面對新的人生，直到老去，每個人都要一直面對著這最初的交易和最終的痛苦。

因為我一直沒有回應他們的種種假設與條件，你的母親有些生氣，她對我說：“你們不是很相愛嗎，你為什么這么冷血?”外面還在下著雨，他們執(zhí)意要走，樓道里，他們攙扶著的身影很孤單。一路踉蹌。

親愛的你走了，這座城便成了空城，沒有人給我溫暖也沒有人給我力量。寶寶帶給我的反應很厲害，什么都吃不下，甚至喝過的水都會吐出來。可是，我這樣的傷悲，這樣的虐待自己，我們的寶寶還頑強地在我身體里待著。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動搖，你知道我多想把他生下來，看看他的小模樣。

你的爸媽走后，我窩在床上，摸著肚子說：“寶寶，你踢踢媽媽，你踢踢媽媽，媽媽就把你生出來，好不好?”除了時針寂寞地游走，心臟不停地跳動，他在我身體里沒有任何的反應。這

不怪寶寶，他還太小了，小到無力主宰自己的命運。

我的淚流了一夜。

四

這是你離開的第1了天，我把孩子打掉了。昨天晚上，寶寶鬧得很厲害，仿佛已經覺察到我的決定，我將膽汁都吐出來了他還不肯罷休，一次次地讓我吐到虛脫。可是，我那樣縱容了他的折騰，甚至感到無比的幸福。他折騰看我便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即使我最終不能擁有他，能夠留他在我身邊多待一刻也覺得是奢侈。

不知道你會不會說我狠心。昨天，我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做最后的取舍。我想把寶寶生下來的唯一原因，是因為你給予我的愛情，因為他是你與這世界的最后一絲聯(lián)系。而寶寶的到來，改變的卻會是我和你爸媽以及他的一生。五年十年之后，所有人都已經淡忘了我最初所謂的癡情與偉大，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個未婚先孕的女人生下的私生子，而這些，對我，對寶寶都不公平。當我看不到未來，無法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時；當我時時沉浸在失去你的悲痛中，無法堅強的時候；當照看著姥姥的母親坐了個小時的長途車來陪我一夜叉匆匆趕回去的時候，我怎么可以把寶寶生下來，讓他陪著我過這樣慘淡的毫無希望的人生?

我沒有去附近的這所醫(yī)院，我不想在一個地方失去你，又在那里失去寶寶。我沒有選擇無痛流產，大夫的動作很重，但是比起我心里的疼來，這沒有什么。所以整個的過程我一聲都沒有吭，這反倒讓她吃驚，可是，看到我下手術臺臉上的淚時，她又釋然了，并且很解氣。我知道她們對做流產手術的人總是懷著鄙夷，這更讓我覺得這個決定是正確的。這沒什么，這一時的鄙夷，總好過寶寶出生后，要經歷一世的鄙夷和嫌棄。可是，怎么對老人解釋，想了好久，我撥通了電話，我對你的媽媽說是傷心過度，胎氣不穩(wěn)導致自然流產了。你的母親沒有說一句話便掛掉了電話。

下午，我買了兩束鮮花，一大束是給你的，旁邊那束小小的，是給寶寶的，直到他離去，我還不知道他是男孩還是女孩。我生命里的兩個愛人，都走了。我跪在你們面前痛哭一場，可是，親愛的愛人，我多希望每個人，你、我們的孩子、我、你的爸爸媽媽，都能真真正正地重新開始。

五

這是放假的第二天，天空很晴，我的心卻很冷。我決定要離開這座城市。

這件事情在這座小城里已經盡人皆知了，你的母親沒有相信我說的話，她去了醫(yī)院，真相大白的時候，她出離憤怒了。于是，周圍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這幾天，很多人指指點點，有人又發(fā)信息來，說我是個冷血的女人，這么決絕地切斷了你與這個世界的最后一絲聯(lián)系，讓你們家斷子絕孫了。你的朋友朱斌氣勢洶洶地指著我的鼻子說：“死去的男人還是你曾經愛的人，如果真的很相愛的話，怎么忍心打掉那個孩子?”我知道你的母親許諾如果他能娶我，會給他一份工作和很多錢。但是，我愿意相信他這樣做，是出于朋友的情意而不是惱羞成怒。

到處都是指責聲，偶爾同情的人，會滿含憐憫地看看我，這讓我心里更加難過。理性上，我知道我沒有做錯，只是這一聲聲的指責，把我一次一次打回那些最難熬的時刻。如果，你沒有離去，那該有多好。

可是，誰又能讓如果發(fā)生呢?

責任編輯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