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乖

藍　霄

你不乖／陽光從窗緣悄悄滑進來／輕輕梳著你額前的劉海／你靜靜沉睡好像個小孩／感謝你一路陪我走過來／用心讓我感覺愛的存在／還沒有實現你要的未來／我不會走開／聽話啊!把眼睛慢慢地睜開／看看這個世界有多么的精彩／你每年的生日我都屏息期待／禮物要等你親手拆

你不乖／你答應陪我一生一世到未來／只怕有天當你醒來／我已老得你認不出來／你不乖／我仍空出一顆心等著你依賴／你在夢里貪玩徘徊／我不準你一再耍賴

你不乖／陽光從窗邊溜出了窗外／十二月的夜來得特別快／放下了窗簾我仿佛看見／眼淚從你的眼角滑下來

——邰正宵歌曲《你不乖》

1

巨大而尖銳的撞車聲，一輛白色小車的擋風玻璃飛散成無數的小碎片，半數以上都插進了駕駛者的身體里。一道暗紅色的血液汩汩流出……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

“還有得救嗎?”

“就算救活了，也會變成植物人吧。”

這是急診室里的一段談話。

2

家維把綠色的窗簾拉開，然后安靜地坐在病床邊，替病人梳頭發。

病人靜靜沉睡著，呼吸順暢，脈搏舒緩，孩子般的神情幾乎掩飾掉他是一個植物人。

那場車禍已經五年了，坐在后座僥幸活下來的家維一直悉心照顧著床上的這個病人。家維打從心底相信，總有一天病床上的人會蘇醒過來。

六點半到七點是家維的早餐時間。她的食量不大，但餐盤上總會有兩碗稀飯，一碗是給自己準備的，而另外一碗，則是她永不熄滅的希望……

每次想起宋達業，家維都忍不住眼眶泛紅。她大學一畢業就進入達業的公司當會計，當時速業是公司的總經理，家維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會愛他愛到不可自拔。

今天是達業的生日，床頭柜上的玻璃罐裝著九分滿的小紙鶴，她打算折滿一千只，現在還差七十三只。她一邊折著紙鶴，一邊說：“達業，我告訴你喔，今天早上隔壁病房的王伯伯在樹上被發現，原來他以為自己是一只鳥，所以在樹上睡了一夜。還有上次我跟你說的隔壁另外一個病房的阿弟，他又說自己看到耶穌了，他說原來耶穌沒有穿褲子，你說好不好笑。”

每天早餐后是家維的“聊天時間”，所謂的“聊天”其實是家維一個人在病房里自言自語，說話給床上的病人聽。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上次答應要折一千只紙鶴給你，現在就快完成了。還有那個禮物我今年會重新包裝，希望你親手將它拆開。”

家維口中的“那個禮物”是一只戒指，那只戒指雖然是家維自己買的，但是她心中一直希望達業能夠親手替她戴上……

其實，當初家維也不是沒人追求，他叫做蘇家邦，是家維的高中同學，算起來，家邦喜歡家維也有十年了。家邦追求家維不是窮追猛打地寫信、打電話，而是經常在最適當的時機來一句暖心的問候、一張親切的小卡片。為此，家維對他一直心懷內疚，因為她只愛達業。其實在外人眼中，家邦比達業不知道好上幾十萬倍。但家維就是放不下達業，對于感情，唉——

“達業，你今天會不會醒來呢?”

這句話家維今天已經問了第九次了，她突然想到自己現在的模樣很糟糕，于是趕緊到病床邊的鏡子前面梳理已經長及腰部的長發。

護士進來了。

“午飯都沒吃啊。”雖然知道原因，護士還是會問。

“午飯?已經中午了嗎?”

“都已經下午四點了。”

3

深夜探病，在外人看來很奇怪吧，不過這幾年他已經習慣了在深夜到醫院探望他的“朋友”。來到病房門前，淚流滿面的家維正發著呆。床上的病人還是靜靜地躺著。

他呆呆地看著家維。

家維拿起那條手帕把臉上的眼淚擦干，然后從抽屜里拿出一臺照相機。

他開門進去。

“你來了啊，可不可以先請你幫我拍張照片。”家維說。

“好。”他說。

“謝謝你。今天達業還是沒有醒來。”

“他一定會醒的。”

“一定的，所以我才要每年都拍張照片，否則，有一天他醒過來的時候，我要是老得他認不出來怎么辦。”

“我帶了蛋糕過來，我們幫他慶祝一下生日。”

“好啊!我來拆!”家維開心地把他帶來的蛋糕打開，插上蠟燭。他們兩個輕輕唱著生日快樂歌，“祝你生——日——快——樂——”

隨著歌聲的結束，家維的情緒也終于潰決，“達業!你醒醒啊!醒醒啊……”

他放任家維盡情發泄，一個人靜靜地把蛋糕切成一塊塊的小三角形。“把達業的生日蛋糕分給大家吃吧。”家維抹了淚，捧著蛋糕出去了。

目送家維步出病房后，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抽出幾張舊舊的信紙，一看就知道已經被看過無數次了。打開信紙前他先看了一眼門口，這是一封不能被家維看到的信。信封上寫著收件人：翁偉程。

偉程：

即使是交情深如我們，要拜托你做這樣的事，我還是懷著無限的歉意，但是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第二個人能夠讓我放心到交付這件事，因為我真的是賭上了我的命!

雖然說難得有情人，但又有誰愿意放棄自己所愛?所以如果我要和家維在一起，只能以這種方式。雖然對她來說很不公平，但我知道這樣做能夠同時彌補我們兩人的缺憾，我是絕對愿意的。情是一面窗，兩邊相見卻不得見，窗外，會是什么樣的天氣呢……

聽到有腳步聲走近，偉程趕緊把信收好。進來的是一個穿著白色醫師服的人。

“醫生，”偉程向他微微點頭致意，“上次的檢查報告出來了嗎?”

醫生的眉頭緊鎖著，“腦中的血塊雖然已經消失了，但是卻變成一處硬塊，到底會怎樣，我也沒把握……”

家維回來了。

偉程說：“醫生，先讓家維休息一會兒吧。”

又哭又唱唱的，家維看來累了，聽話地躺到躺椅上，很快睡著了。走出病房找了個角落，偉程點著了煙。自從收到那封信，他從來沒有好好休息過。他的朋友交代給他這么重要的一件事，然而自己卻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就被迫接下。

想著想著，偉程不自覺又拿出一根煙。當他準備點火時，護士走了過來，偉程趕緊把香煙收起來。

“總算找到你了。”護士滿臉焦急。

“有什么事嗎?”

護士小聲她把事情告訴偉程。

偉程聽完以后，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三步并作兩步沖向病房。家維還躺在躺椅上，臉上的表情是偉程從來看過的平靜。

這么多年來，他的責任終于在今天正式卸下，但突然想到他還有一件事要做，他再度走到病床邊，“老朋友，你交代的事我再等一下就要全部完成了。不過我到最后還是沒辦法守住不能在家維面前叫你名字的承諾——家邦!”

他伸手把家邦的呼吸器拿下，

過了大約一分鐘后，他點了點頭。

“希望來生你們兩個能夠以別種方式結合。”說完，他別過頭去看看旁邊的躺椅。

躺椅上，已經死亡的家維臉上有著前所未有的安詳”……

4

偉程終于可以不用躲避別人看那封信了：

偉程：

即使是交情深如我們，要拜托你做這樣的事，我還是懷著無限的歉意，但是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第二個人能夠讓我放心到交付這件事，因為我真的是賭上了我的命!

雖然說難得有情人，但又有誰愿意放棄自己的所愛?所以如果我要和家維在一起，只能以這種方式。雖然對她來說很不公平，但我知道這樣做能夠同時彌補我們兩人的缺憾，我是絕對愿意的。情是一面窗，兩邊相見卻不得見，窗外，會是什么樣的天氣呢，我想我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了吧。

你應該知道家維和宋達業出車禍的事吧。

其實當我知道宋達業死于車禍中而家維幸運活下來時，我必須承認我其賣是有那么一點點的高興。但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告訴家維這件事。車禍發生后，家維整整昏迷了三天。

第三天家維蘇醒的時候，她果然一開口就問我宋達業的事。

“醫生說他可能會變成植物人。”這是我這輩子對家維說的唯一一句謊話。

對家維說完這句話后，我開始覺得我無法面對她，當時我只想立刻離開，離得遠遠的。然而家維對著空無一人的病床說：“達業，你一定會醒過來的。”

我上一次見到瘋子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吧!想不到這兩個字現在居然完整無誤地套在我最愛的人身上。這一切都是因為家維腦中那塊取不出的血塊!醫生說血塊取出的幾率幾乎是零。所以那血塊在家維的腦中就像是放著一顆不定時炸彈，隨時會奪走她的性命。

我恨不得能代替宋達業死去，讓家維免愛這心魔之苦。

對了，為什么我不能代替宋達業呢?

我決定將一切交給命運之神決定，如果上天對我還有那么一點點憐憫的話，就請至少讓我以這種方式和家維在一起。

我的計劃是讓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植物人，然后讓家維將我認成宋達業。

接下來就是我想要請你幫忙的事情。

我準備制造一場車禍，一場受害者是我自己的車禍。我會在車禍前先聯絡救護車，這是一場很大的賭注，假如我賭輸了，我的命就必須交給上天。假如我賭贏了，我就會順利成為宋達業的替身，一個植物人。雖然賭贏的機會只有千萬分之一，不，或許只有十億分之一，不過能夠為家維賭上這條命，太值得了……

當然還有很多事必須處理，不過我都已經安排好了，絕對不會給你添其他的麻煩。我會把我所有的公司、不動產變賣，價值大約有十五億，你就用這些錢來替我照顧家維，在家維死亡后剩下曲錢全部歸你。

還有很重要的一件事，在家維面前千萬別對著成為植物人的我叫出我的名字，請千萬要記得。

這封信已經到最后的部分了。如果我順利成為植物人，而家維在我成為植物人期間死亡的話，我希望你能夠在第一時間把我的呼吸器拿掉，我希望能夠和家維同一個時間死去……

家邦

偉程拿出打火機把信紙點燃，看著火舌往上延燒。他想起那時在急診室和醫生的對話。

“還有得救嗎?”

“就算救活了，也會變成植物人吧。”

宋郁／摘自《推理》2008年12期

胡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