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時代

葛少主

8年前，鄭林還是一個在劇組跑龍套、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可鄭林做夢都想當演員，當演員成了他畢生的夢想，為此，他付出了很多努力。凡是劇組里最臟最繁重的活，鄭林從不推脫，主動去干。有時候劇情里少了個角色，臨時找不到群眾演員，鄭林就說服李導，讓自己試試。李導說這個角色沒有戲份，只是串一下場子。鄭林把胸脯拍得山響說哪怕只露個屁股，也干。

嘿，別說，鄭林憑著這股執著勁漸漸嶄露頭角。觀眾記住了他，熒屏上經常有他出現。幾年后，鄭林自己做了導演。

有一次，鄭林接到了一個電影劇本，講述的是某一地方的村民為了克服當地惡劣的氣候條件，開墾荒山，修建水渠，憑著堅韌的毅力創造美好生活的故事。鄭林經過一番研究后打算以各項條件都符合的W縣龍河村作為影片拍攝基地。

一切準備妥當，鄭林率領大隊人馬來到W縣龍河村。這個消息在龍河村炸開了鍋，村里來了拍攝影片的大導演，這樣的事情雖然不是頭一回，但也足夠吸引那些終日土里刨食的村民，紛紛趕到現場看熱鬧。

這天，是這部影片開拍的第一天，頭一個鏡頭是一些村民在貧瘠的土壤上開墾撒種。農民耕種要農具啊，誰知劇務準備不充分，沒準備一些農具作為拍攝道具，鄭林氣得將劇務狠批了一頓，心想不能再耽擱，于是親自拿起擴音喇叭，站到土坡上喊：“農民朋友，我們現在遇到了小麻煩，想找你們借一些農具做拍戲用，還請你們幫幫忙啊。”

誰知過了十幾分鐘，村里愣是沒有動靜。鄭林心里打鼓：不是說農民朋友最實在嗎，看來也是勢利鬼，無非想借此撈些油水。想到這，鄭林繼續喊話：“農民兄弟，你看我這嘴，剛才忘記說了，我們是花錢租用你們的農具，10元一天，還請你們幫忙啊。”

又過了10分鐘左右，還是沒什么動靜，道具組的小王走過來說：“鄭導，我看還是我們自己到市場上買一些吧。這些村民嫌我們給的錢少。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

鄭林揮了揮手說：“我就不信這個邪！”說著他繼續喊話，把租用道具的錢加到了30元一天，可還是徒勞。鄭林好像鉆進了牛角尖，硬是把租金漲到100元！真是奇了，村民依舊置若罔聞！

鄭林這下坐不住了，農具還值不了幾個錢，100元已經是天價，村民依舊無動于衷就不是嫌錢少了。鄭林又拿起擴音喇叭，卻沖著劇組人員喊：“走，進村借農具去！”

于是，大隊人馬在鄭林的帶領下來到了村子。鄭林首先來到了一個大嫂家里，農婦正在給她兩三歲大的孩子喂玉米糊糊，鄭林一臉堆笑說：“大嫂，剛才喇叭里的廣播，您沒聽見？”

農婦瞟了他一眼說：“聽見了啊。”

鄭林疑惑地說：“那您為什么不送農具去換錢啊？”

農婦指了指墻角一堆農具說：“看見沒，農具多的是，就是不借給你們，趕緊走，別在這里礙眼！”

鄭林莫名其妙地碰了釘子，憤憤地說：“我就不信借不到農具！”于是他們又來到了一老漢家，還沒等他開口，老漢就抓起掃帚撲過來狂吼：“天殺的東西，給我滾！”

鄭林不服輸，接著一家一家借，可結果都是被人轟了出來。這下鄭林算是徹底服氣了，嘆息著說：“小王，安排幾個人去市場上買吧。”

第二天剛開機，演員也都剛進入角色，誰知村民們紛紛趕來，三三兩兩站在鏡頭前，說說笑笑，有的在打毛線針；有的在大聲聊天；老頭們正視著鏡頭抽旱煙，嗑瓜子；調皮的小孩甚至跑到鏡頭前扮鬼臉……

鄭林心里那個怒啊，可他還是壓下怒火，拿起擴音喇叭喊話說：“鄉親們，我們在拍戲，鏡頭里不能夾雜其他的人物，所以你們不能出現在鏡頭里，請你們配合。”

鄭林喊得嗓子冒煙，村民們照樣是我行我素。

鄭林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打了報警電話。民警趕到，對村民們做了批評教育后就離開了，誰知民警前腳剛走，村民后腳就跟了上來，接著堵起了鏡頭。

鄭林真是哭笑不得。這些村民可真好笑，還知道搶鏡頭，要說是搗亂的話，那他們的手段也忒專業了。沒辦法，鄭林只好宣布暫時停拍。

小王建議鄭林晚上開拍，打強光燈。鄭林尋思一番，也只好這樣了。深夜，劇務布置好場景，打開了強光燈，演員們拿著農具埋頭在田間耕種起來，誰知突然斷了電，鄭林趕緊打著手電筒去檢查電路，這一看嚇了一跳：電線齊刷刷地被剪斷了！

鄭林真是怒火中燒，肯定是刁蠻的村民們干的，這些村民們究竟想做什么？小王提醒他說：“是不是村民也想上鏡頭啊？過把當演員的癮？”鄭林思忖片刻說：“差不多，要不咱們明天就請這些村民來出演這段戲份？村民干起農活來是真功夫，說不定比我們的演員還專業。”

天一亮，鄭林就坐在那里等著村民，果然不一會兒，村民三三兩兩地來了，鄭林說出了想聘請村民出演戲份的事情，村民們哈哈大笑起來，那個大嫂說：“你給多少錢工錢？”

鄭林答：“100塊一天！怎么樣？”

村民們一聽，大叫起來：“誰會信你瞎掰！不干！你給200也沒人干！你們這些鼓搗電視的，沒好東西。”

說完，村民們各就各位，各司其職起來。干啥？堵鏡頭唄！

戲終究沒能再繼續拍了，鄭林安排人手收拾了現場，準備先暫停拍攝幾天。村民們見折騰得差不多了就紛紛離開了。小王耷拉著腦袋說：“鄭導，要不咱們換個別的場景，到其他的地方取景吧？”

鄭林狠狠地抽著煙說：“不行，我一定得弄清楚，為什么這些村民對我們這么憎惡。”

當晚，鄭林就找到了龍河村村長。村長倒是知情達理，把鄭林請進屋，端上茶水。鄭林開門見山說：“村長，這些天的情況你也應該知道了，我鄭林與他們無怨無仇，他們怎么這么恨我們？別的不說，光這幾天的耽誤，我就損失近十萬啊！”

村長從抽屜里翻出來一本厚厚的相冊擺到他的眼前。鄭林翻開一看，一張張照片上都有一個熟悉的面孔，照片下標注著“《蠻荒時代》劇照”的字樣。那個面孔熟悉的青年是電影《蠻荒時代》的男主角，因為這部電影，男主角一炮走紅。

村長嘆息著說：“6年前，一個姓李的導演來到龍河村拍電影，還大批招聘群眾演員，說工錢50元一天，工期3個月。天啊，3個月就能賺4500塊，對于八年前的龍河村村民來說，這等于辛苦2年的收入啊。于是有的荒了地，有的在外面打工的也回來了，有的收起了路邊的小攤……都跑來做群眾演員了。后來《蠻荒時代》這部電影火了，為啥？因為有質樸善良的村民演出啊。村民不會做作，也不矯情，就是土里土氣地演戲，因為他們是為了那4500塊啊。可李導卻跑了，村民們一個子也沒見著！莊稼錯過了耕種時節，瞎了；從外地跑回來的被老板炒了；有的娃因為交不上學費輟學了……”

說完，村長老淚縱橫。

鄭林木呆呆地看著劇照，感覺心被誰狠狠地揪了一把。從村長家出來的時候，鄭林哭了。他給龍河村當年出演《蠻荒時代》的村民每人開出了一張4500元的支票，并委托村長轉交。

村長說的李姓導演，就是當年把鄭林一手捧紅的李導，而劇照上的那個熟悉的面孔就是他鄭林——《蠻荒時代》的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