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尚 王化兵
《出版參考》:現在已經是5G時代,您如何看待當下的閱讀趨勢?您認為網絡閱讀能代替傳統的紙本書閱讀嗎?
王立群無論社會如何發展,閱讀都是人們獲取知識不可或缺的需求。這種需求可以分為兩個層面:一是物質需求,二是精神需求。社會的迅速發展,使得人們的物質需求也在迅速擴張,但是,獲得物質需求,越來越需要知識。一個具有廣博的知識儲備者,相對于知識儲備明顯不足者,在職場中的優勢更加明顯。所以,單純從獲取財富的角度而言,閱讀也是不可缺少的。
對于現代社會的人來說,精神需求是不可或缺的另一極。人與動物相比,最大的區別是有精神需求。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當然,我這里的“人”是指整個族群;個別人也許一生都不參與閱讀,這也是客觀存在,我想,這一類人我們無需討論。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閱讀是一種享受,一種奢侈。一種消費。閱讀可以滿足人們各個方面的精神需求。比如我們現在講社會正義,約翰·羅爾斯的《正義論》就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傳人中國大陸而且影響巨大的一部書。同樣,我們摘市場經濟,講經濟規則,雅克·盧梭的《契約論》就是此類書籍的開山之作之一。人類文明是人類的共同財富,我們在接受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之時,也要關注世界文明的成果。即使我們不能接受世界上流傳較廣的一些成果,至少也要了解這些書籍。他們到底講了什么,有什么可供借鑒的因素。
網絡閱讀是伴隨著網絡的發展而新興的一種閱讀方式。這種閱讀方式更適合經常上網的青年一代。青年是民族的未來,青年代表著未來,因此,網絡閱讀不可忽視。從網絡寫手中已經涌現了不少頗具市場號召力的作者,他們的作品也由網絡而成為紙質文本。其中的杰出者由于擁有巨大的讀者群,已經成為出版社竟相爭奪的作者。
對網絡閱讀應當引導、扶持,因為它是一種頗具特色的閱讀方式。網絡寫作往往擺脫了紙質圖書的種種要求,因此,它更適合讀者的某些需求。只要無害,都應當允許存在。網絡寫作很少有主旋律之作,但這也無妨,畢竟人們的需求是多樣化的。只要不是低俗之作,都應當采取一種寬容的態度。
網絡閱讀與紙質閱讀的感覺不一樣。網絡閱讀更多只是一種閱讀,對于紙質圖書來說,閱讀更是一種享受,而且紙質閱讀不受地點限制。只是紙質閱讀的成本可能較網絡閱讀高一些。我不認為網絡閱讀可以代替紙質書籍,畢竟兩種閱讀的感覺不一樣。
《出版參考》:請談談您的閱讀生活,閱讀對您的事業、生活,您個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的形成發揮怎樣的作用?
王立群:我是一位老師,一生都和“書”結緣:讀書,教書,買書,寫書,說書,簽書。所以,閱讀對我來說是一種生存方式。一位大學生,甚至一位研究生、博士生,他的讀書都受兩個條件的限制:一是時間,二是內容。大學四年,研究生一般三年,博士生一般也是三年,三者相加不過十年。十年時間能讀多少書?拿我們老祖宗留下的經史子集四部的書來說,能讀多少?特別是進行研究性讀書,更受專業的限制,難于達到“博”。我們一生要做的事情極多,絕對不是幾年大學、研究生學習期間都能讀完的,所以,活到老學到老絕非虛言。因此,一個人在上學期間讀的書絕對不可能支撐他一生工作所需的知識。終生閱讀必然成為一個人一生的需求。因為社會的飛速發展使得知識的更新變得極為迅速,如果僅依靠上學期間的閱讀肯定不行。
另一點是內容。我們的大學沒有一種專業是全科教育,實際上也不可能有什么全科教育。誰有時間讀工科,讀理科,還讀文史哲經法,這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學校教育,工作需求,對閱讀都有相當大的限制性。我們對知識的需求是廣博的,但我們在校學到的,在職場中用到的。都是有限的,這種有限知識與廣博需求的矛盾必然要求我們終生閱讀。即使是院士,他們的專業知識絕對是國內一流,甚至是國際一流,但這并不全面啊,歷史、文學等,他們能夠全學完嗎?不可能。這就需要補課。靠什么補?最主動,最便捷的方式是閱讀。
所以,無論從時間上看,還是從內容上看,人們都需要終生閱讀。
《出版參考》:隨著生活節奏的加快,人類讀書時間呈現整體性下滑。在我國,最應該讀書的青少年又由于學業繁重,沒有時間讀書,您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培養青少年的閱讀習慣,提升國民閱讀率?
王立群:提升國民閱讀率是一個非常艱難的事業。我國的青少年,大多處在繁重的學業之中。高考的重要性、規定性限制了許多青少年的閱讀,但這是現階段無法破解的一道難題。過不了高考關,考不上大學,或者考不上重點大學,一生都將大受其害。比如說不能上211院校,進北京,進上海等大城市就業很難!不少重點高校招聘教師的首要條件是第一學歷必須是重點大學,至少是211院校,有些甚至要求是985院校。職場最好的條件是“三清”、“三北”的學生。“三清”指本科清華、碩士清華、博士清華,“三北”指的是本科北大、碩士北大,博士北大。想想這些要求,誰敢對高考馬馬虎虎?所以,面對高考,只能放棄課外閱讀,專攻高考。上了大學,學業仍然繁重,但是,相對于高考而言。壓力小多了,完全有條件加大閱讀量了;應當說這個時期是一個人一生中閱讀的黃金期,但是這個當代中國人閱讀的黃金期仍然是一大難題。因為這一時期許多學生在為考研做準備。為了就業,就必須讀研,為了考研,首先得下功夫學外語,其次還要做各種專業準備。這種壓力之下,能夠比較從容閱讀的大學生有多少就可想而知了。
一個人的閱讀習慣應當是在中小學、大學期間養成的,我國的現實是這一時期恰恰沒有培養起大多數學生的閱讀習慣,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我無良策,只是希望社會各方面關注這一問題。
《出版參考》:我國已經成功舉辦多種類型的閱讀節,部分的大學、中小學也舉辦了多種形式的讀書節。您認為這種形式好嗎?還有哪些更好的方式與活動可以長久、有效地推動全民閱讀?
王立群:近些年,各地的讀書節不少,我也曾有幸參加了個別城市的讀書節,這應當是一個好形式,值得新聞出版總署推廣。但是,各地在舉辦讀書節時有一個經費問題,有些地方是政府專項資金扶持,有些地方是企業買單、冠名,群團或新華書店承辦,總之是想把這類活動長期堅持下去。這些地方,讀書節都可以長期堅持下去;也有一些地方辦著辦著就因為經費問題摘不去了。新聞出版總署應當研究各地舉辦讀書節的經驗,推廣行之有效的辦法,使這項活動能夠長期舉辦下去。比如安徽蕪湖,新華書店承辦,商業銀行買單、冠名,一直堅持得很好。值得總結推廣。
《出版參考》:您作為一名知名學者,與出版業有過很多接觸,您認為在推動全民閱讀的行動中,出版業可以扮演怎樣的角色?出版業如何協調與作者、讀
者的關系?
王立群出版業與作者、讀者聯系都很密切,可以發揮很大的作用。比如說出版社可以為地方舉辦讀書節聯系作者。重慶出版社曾經邀請我參加過2008年重慶市的讀書節,主持者是重慶市新聞出版局的局長。在作者與讀者之間牽線搭橋的是重慶出版社,負責接待的也是重慶出版社,它們為重慶市的讀書活動做了大量工作,非常值得稱道。重慶出版社的老總親自出面接待,令人動容。
但是,能夠這樣做的出版社數量太少,相當一批出版社隱瞞印數,欺騙作者。這樣的出版社已經失去了與作者溝通的公信力,扮演了一個與社會期待不太相稱的角色,因此,本來由出版社可能完成的諸如推動全民閱讀的任務實際上很難完成。
《出版參考》:在市場經濟大潮中,出版社既要追求社會效益,也要追求經濟效益,您認為出版業如何凸顯文化個性,為轉型期社會提供必要的精神食糧?
王立群:首先要有公信力,誠信本身就是一種文化品位。出版社的文化個性不僅僅看它出了什么書,產生了什么樣的社會影響,它自身的形象就是對文化的最佳詮釋。一個毫不講文化品位的出版社還談什么文化個性?出版社自己都不講文化精神,讀者怎么能相信這樣的出版社能夠為社會提供優質的精神食糧呢?所以,作為出版社,首先要有精神追求。當然,在市場經濟中,確有一些出版社舉步維艱。但是,在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之間并非完全沒有平衡點。雖然這很難!諸如誠信,既是道德底線,又是長期效益的保證。一個講誠信的出版社,一個在作者中有好口碑的出版社肯定會引來眾多優秀作家的優秀作品,長期的經濟效益也會迎刃而解。
其次是培養出版家。在這方面,新聞出版總署應當有所作為。衡量一位金牌出版者的首要標準不是哪位出版社的書籍在“開卷”排行榜上上榜書籍的多寡,而是是否有道德底線。一位狼性十足的出版人,盡管有可觀的經濟業績,但絕對不是真正的出版家。新聞出版總署應當著力打造出版家。出版家與出版商的區別在于二者追求的目標相距甚遠。出版商追求的是金錢。出版家追求的更多是社會效益。出版商很敬業,甚至每逢雙休日都逛書店,琢磨行情,但是他們看的是賣點,是什么書可以暢銷,可以使金錢最大化。出版家在密切關注市場的同時,更關注國家、民族的利益。國民素質的高下,因為出版家心中永遠裝著“天下”二字。
再次是出好書。好書不一定是發行量最大的書,而是對國家,民族長遠利益有重大作用的傳世之作。有益與無害是兩個很不相同的標準。無害就可以出,這并未踩紅線,但是,無害不等于有益。真正有益的書籍才是我們的出版社真正應該作為重點出版的書籍。去一趟書城,琳瑯滿目,目不暇接。可真正值得去買的書不多。我們應當反思我們是否真正為讀者提供了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