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傳的圓桌

王　靜

郭家有張大圓桌,雖不是黑紫檀、紅紫檀、黃花梨之類的名貴,但也是祖傳之物。那外觀褐里泛紅,精光滑達,頗招人眼球;那材質花紋,那些忽暗忽明的曲線,有的形似楊柳,婀娜多姿,有的形似水流,此起彼伏。如果有人去郭家,郭大俠總要說說圓桌的故事,末了常會說上一句:他媽的,老郭家窮,沒啥東西,倒是這張圓桌值點錢。當然,他的朋友沒少聽他的那句話:爺爺的東西有點珍貴。

郭大俠不是什么大俠,他名叫郭大明,長得五大三粗,辦事說話干脆爽快,電視連續劇《射雕英雄傳》紅遍大江南北的時候,不知誰改稱他郭大俠,漸漸地人們也忘了他的真名。

說也奇怪,跟在郭大俠屁股后面的七個兄弟,個個是彪形大漢,于是他們自詡“八大金剛”。一次,“八大金剛”相約在郭家過酒癮,圍著圓桌喝酒猜拳,酒過三巡,小機靈說起隔壁阿三,十分羨慕。原來是阿三靠賣毛蟹發了大財,娶了個美女。聽小機靈一說,中諸葛也談起他的同學開公司賺錢的事,于是“八大金剛”開始合計辦企業賺錢。郭大俠別看長得粗,動起腦筋倒也粗中有細,聽說兄弟們想賺錢,便有了主意說:不如把倒閉的印刷廠盤過來,重砌爐灶。大俠真是大俠,寥寥幾句話就把沒影的廠子說得活靈活現,于是“金剛”們異口同聲推舉郭大俠為廠長,郭大俠是當仁不讓,干咳一聲,大聲宣布:我任命你們七位都為金剛印刷廠副廠長,且排名不分先后。

為了答謝大家的推舉,郭大俠還將祖傳的圓桌搬到廠里,說給大家當喝酒議事的桌子。俗話說:排排坐,吃果果。“八大金剛”只有在圓桌邊一坐,不是酒杯碰得叮當響,就是智慧撞得開了花。原以為八大金剛只是四肢發達,大腦簡單的“老酒飽”,想不到他們是今天一個促銷思路,明天一個節能設想,竟把廢棄的印刷廠搞得紅紅火火,尤其在這張祖傳的圓桌邊,“八大金剛”想出了許多增收節支的好辦法,這使得金剛印刷廠開辦頭年,吃過用過有余,第二年還清貸款,第三年,投資者分得萬把元紅利……郭大俠感激兄弟們的聰明,而金剛們卻說是祖傳的圓桌的功勞,反正大家是開開心心。工廠一路走紅,一躍成為濱海市的明星企業,郭大俠還被授予了“明星企業家”的稱號。

就在被授予稱號的那一年,郭大俠隨市領導去蘇南開發區考察。回到廠里,郭大俠在圓桌邊向金剛們介紹考察見聞,末了提出“改組工廠、發展企業”的宏偉藍圖。小機靈一聽,不解地問:“不是干得好好的,改組太累了吧?”中諸葛也說:“做大做強賺大錢是好事,只是我們都沒有做大的經驗……”不過,疑問歸疑問,大小金剛們還是聽郭大俠,因為他是老大哥,幾年來大哥也沒虧待他們。最后,金剛印刷廠改名為大金剛印務有限公司,郭大俠自薦當總裁兼總經理。然后,他又任命大小金剛們有的為副總裁,有的為副總經理。改組的那天晚上,“八大金剛”照樣圍著圓桌喝酒猜拳,按十幾年的兄弟習慣,小機靈先端起酒杯,敬郭大俠:“大哥,我不懂啥是總裁,啥是經理,啥又是廠長,反正我只認您不會耍我們的理,我先干為敬。”話音剛落,“咕嚕”一聲,滿滿一杯白酒倒進了嘴巴。郭大俠拍拍小機靈的肩:“兄弟跟我,算你有眼光,好好跟著我干吧!”說完,他也把杯中的酒灌下肚。繼而,他夾了一筷羊肉,邊嚼邊說:“兄弟們,我有點累,你們別滿杯敬我好嗎?否則我又得醉癱如泥。”“那,不行,我們啥時不是干滿杯的?”大家反對道,不知誰還加了句:“再說您現在是總裁了!”

那一天,“八大金剛”高興,個個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半夜,金剛們才離去。那一晚,郭大俠沒回家。看到白手起家創下這么大的家業,想到考察途中領導對他的一路贊揚與鼓勵,他越想越興奮,當想到改組以后,企業的發展前景,他再也睡不著,踱步回到會議室,坐在祖傳的圓桌邊。此刻,蘇南那些企業豪華的會議室,尤其是總裁坐的那高背皮轉椅,涌進郭大俠的記憶。他“嚯”地站起來,“啪”地一拍桌子,對,明天先裝修會議室。那一晚上,郭大俠謀劃當上總裁的第一個計劃。

翌日,等金剛們陸續到廠,裝修師傅已將會議室拆得面目全非了。大家口不說,心里卻嘀咕,昨晚還在這里一起喝酒,今天怎么說拆就拆了呢!昨晚,小機靈喝得最多,所以最遲上班,當路過會議室,他看到自己裝修的會議室被拆得亂七八糟,心像被刀割一樣的疼痛,突然看到祖傳的圓桌被鋸了一塊,氣就上來,沖著木工嚷開了:“唉、唉、唉,誰叫你們鋸的,你們知道這是什么嗎?”“是我叫他們鋸的,怎么了?”沒等木工回答,郭大俠進來。“大哥,這可是爺爺的東西,你家的傳家寶呀!怎么能這樣糟蹋呢?”“沒辦法,這還不是為了企業嗎?”一聽為了企業,小機靈雖然心痛,也不說什么了。

過后,郭大俠解釋,當最新潮流的高背皮轉椅放在圓桌邊時,總覺得祖傳的圓桌有點不順眼,當然要委屈祖傳圓桌,不得不根據高背皮轉椅的占位來改變祖傳圓桌啦。

沒過多久,會議室修繕一新,與裝修前相比,會議室沒多大變化,只是在被鋸了一塊的圓桌那端放了一把高背真皮大轉椅。印刷廠,不對,應是大金剛印務有限公司恢復了周一例會制,大轉椅真大,大得郭大俠坐上去變成小人。例會還是由郭大俠主持,他說:各位副總裁、副經理,今天是我們新公司第一次圓桌會議,因王二母親住院,張三女兒生病,缺席兩位。但桂副市長昨天打電話問我們公司是否要上市,我想把公司的前景說一說……郭大俠津津有味談著公司的前景,而坐圓桌那一邊的另五個金剛雖靜靜地聽,但各干各的事,有發短消息的,有在白紙上打著大大小小問號的,最有意思的中諸葛,頭靠硬板椅子的背,緊閉雙眼,一行口水順左嘴角往下流……

第二天,桂副市長來調研,一進會議室,說:“這張桌怎么缺了一個角,可惜呀,而且與其它家具也不協調。”

桂副市長一行一走,郭大俠叫人搬走了大圓桌。隨后,郭大俠聽到美女秘書的報告,銀行來人來電找他。隨后,郭大俠帶著美女秘書參加工業區的文津印刷廠開業典禮,胸佩大紅花致歡迎辭的正是大金剛印務有限公司副總裁,他是八大金剛中王二毛。回到公司,坐在高背皮轉椅的郭大俠才想起,自從會議室沒了大圓桌,八大金剛已經不在一起喝酒了。

古董販子不知哪兒聽說這個祖傳的圓桌,興致勃勃地趕來,一看殘缺的圓桌,很是惋惜,很是自責地說:“怎么會這樣,我晚來一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