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人

金　波

很奇怪,我愛上了一個不會說話的姑娘。

這個姑娘并非天生殘疾,她的聲帶、聽力和語言功能十分正常,只不過是從來沒有進行過語言訓練而已。她來自一個偏遠的山村。那是一個不會說話的村莊。關于這個村莊“沉默”的原因,令所有調查者至今不得而知。專家檢查了每一個人的身體,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想從人們嘴里獲得某些訊息也是徒勞的,因為他們除了搖頭,壓根兒不發出任何聲響。最后,專家的結論是:不明原因的拒語癥。

但是,這并不能妨礙我愛上這個來自“沉默”山莊的姑娘。不是說,純潔的愛情,是不附帶任何條件的嗎?當我把求愛信遞給她時,她哭了,非常感動地哭了。她沒想到一個外鄉人會愛上“沉默”山莊的姑娘,這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奇跡”。誰知,感動之后,她卻搖了搖頭,并在我的求愛信下面寫上一個大大的“不”字!

“為什么?為什么?”我不解地問。

姑娘沉默片刻,痛苦地寫下這樣一行字:“你會后悔的!”

“不,我不后悔!請相信我,我一旦決定做什么,是從來不后悔的。”我不容置疑地說。

“你也會同我一樣的。”她繼續寫道。

我覺得好笑,大聲說:“這又不是傳染病,我怎么會跟你一樣?再說了,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認了。”

我的真誠終于打動了她,她同意嫁給我,而且是馬上。

新婚的第二天早上,我一覺醒來,還沉醉在幸福的甜蜜中,新娘突然捶了我一下,十分委屈地望著我。我立即抱住她,關切地問:“怎么啦,老婆?”

她含著眼淚在多功能寫字板上畫了一行字:“你剛才說什么,你娶的是一個處女?”

“對呀,我這是為自己的幸運而高興。”我覺得這句話并沒有什么。

“這么說,你很在乎我是不是處女?”

“也不是!當然,是處女最好。”

“萬一我不是處女,你是不是就不愛我了?”

“我說過,我愛你的一切,一切都不在乎。”

“可你明明說:你很幸運。萬一我不是處女,你就不幸運了?”

“可你明明是處女呀?”

“我說的是萬一!萬一我不是處女,你就會嫌我、罵我、打我,甚至不要我了,是嗎?一個在乎新娘是不是處女的人,他還會在乎以后的每一個生活細節!”

“老婆,你多心了。”

“現在我又成了一個‘多心的女人了,這個你也在乎吧?”

“老婆,你別亂想了。”

“現在,我又成了一個愛‘亂想的女人了!”

“老婆,你能不能不說這些!”

“現在,我又變成一個愛‘亂說的女人?”

“我們都不說話了好嗎?”

“你又嫌我羅嗦了是嗎?”

我攤了攤手,不再說話。

“你又不理我了!天啦,我就這么討人嫌嗎?”

我仍然一言不發,只是用紙巾輕輕擦了擦她的眼睛。好久,新娘才平靜下來。

起床后,我摟著新娘的脖子說:“老婆,該去看望你的婆婆了。”

不料,新娘大吃一驚,一把推開我,在墻上的多功能板上又畫了一行字:“你是說,我不懂得看望婆婆是嗎?”

“不,我只是提個醒。”

“提醒是什么意思?難道我糊涂到需要提醒嗎?”

“好了,是我錯了行嗎?”

“你錯了?是不是說,你以后任何事都不想提醒我了是嗎?”

我再次沉默。我明白了,只要我一開口,她就會從中找到不對的地方。還是沉默最省事!

我陪著新娘去看母親。母親微笑地對新娘說:“我的兒媳婦,你起床啦?”

沒想到,新娘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她傷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在多功能板上寫道:“婆婆,您是說我太懶了嗎?”

母親連忙說:“不是!不是!我是說,我的兒媳婦很勤快,這個時候就起床了。”

新娘寫道:“日出三竿才起床也叫勤快嗎?您明明是挖苦我!”

母親的臉色也有點掛不住了,說:“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新娘又寫道:“您好像生氣了!一開始我就惹您生氣,以后婆媳倆還怎么相處呢?”

母親長嘆道:“天啦,我的兒媳婦怎么這么厲害?”

“我厲害嗎?我是一只母老虎對嗎?”新娘傷心極了。

然后,她撲在我懷里放聲痛哭,時而驚天動地,時而嗚嗚咽咽,哭得母親慌了神兒,不知如何是好。我趕緊朝母親做了個手勢,示意她閉上嘴巴。母親點點頭,果然不再發出任何聲響。

于是,我、母親和新娘相對而坐,一言不發,從早上一直坐到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