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水

沈春兒

“哎,請你過來,給我倒杯水吧。”是葉老師在說話。

嗯?她在叫誰?

林林抬頭看她,發現她漂亮的眼睛笑微微,靜靜地看著自己。

“……叫……我?”

“是啊,叫你。老師腿不好,給老師倒杯水好嗎?”葉老師拿起她那只淡綠色的玻璃杯,朝林林晃了晃。

“可是……我……”林林低頭瞅瞅自己剛放下鉛筆的右手,黑不溜秋油膩膩;再瞅瞅剛剛還在挖鼻孔的左手,也一樣烏黑得不知道原因。因為林林不講衛生,小朋友不跟他玩,女生看見林林,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

“趕緊洗手,用那里的洗手液把手指洗干凈,然后趕緊幫我倒杯水。老師渴壞了!趕緊!”葉老師聲音真好聽。

葉老師才做咱們班的班主任一個月。她好年輕,經常會在大課間操以后和大家一起跑接力。可惜上星期,她不小心把腳崴了。休息了一天,她就來上課了。她拄著拐杖的樣子可真好玩。

林林趕緊去洗手。

在洗手間,林林搓啊搓,手上的洗手液泡泡一會兒就變黑了。林林怕葉老師等急了,急急忙忙把手甩干,就跑去辦公室為葉老師倒水。

剛要拿杯子,葉老師拉住了林林:“老師要檢查了,你才能拿杯子倒水。”她拉著林林的手湊近鼻子聞了聞:“嗯,洗手液沒洗干掙!再去洗洗!”林林睜大眼睛:“沒有啊,我洗了。”“不信你自己聞聞!”手指上真的有濃濃的香味,可是手指已經比原來白許多了。

“我再去洗!”看著自己白白的手指,林林開心地去洗手。

洗了會兒,抬起手聞了聞:嗯,沒有那股香味了,手指干干凈凈。可是,手腕還黑乎乎的。

林林跑去問葉老師:“葉老師,手腕用不用洗?”葉老師說:“當然要干干凈凈。洗去!”

林林蹦蹦跳跳跑到洗手間,把手腕也洗得干干凈凈。看著白白凈凈的一雙手,林林開開心心地朝辦公室跑。

快到辦公室了,低頭一看,外衣的前襟上怎么有一塊塊污漬:啥時候有的?想想:對了,兩塊黃色的是吃飯時的燴南瓜,一塊是墨水,還有一塊……是……鼻涕。那么臟,能為老師倒水么?

林林不好意思進辦公室了。

林林記得,自己進辦公室還從來沒有不好意思過。原來的班主任老師經常讓林林來辦公室,老師讓他來辦公室,除了挨批評,就是補作業。批評挨得那個多啊,用老師的話說,用長長的火車都裝不完了:林林,你怎么用袖子揩鼻涕?林林,你怎么又賴作業?林林,你不許打人!林林,你把作業補上!林林,再這樣不聽話,我們就通知你爸爸去了!

開始幾回通知爸爸,林林沒當回事。爸爸忙啊,爸爸自己上班事兒多,哪里顧得上兒子的事?下班了,爸爸還要打牌喝酒,真的一點工夫都沒有。于是,爸爸就對林林說:林林,你要乖點,爸爸給你買肯德基,林林,你要聽話,爸爸給你買大賽車!

于是林林乖了點,不惹事,也認真做作業。于是,老師也表揚林林乖,表揚林林作業做得好。可爸爸沒有陪他吃肯德基,爸爸也沒有給他買大玩具。爸爸白天上班,晚上打牌。林林已經快一個月沒有見到爸爸了。

后來,林林繼續不乖。林林不愛做作業,卻愛和同學搗蛋,后來還愛上了和同學打架。林林更加不愛洗澡了,身子和手都臭臭的,小朋友們都說他身上那氣味真難聞。林林不管,還故意把鼻涕往那些愛干凈的女孩子桌角上抹,可把老師氣壞了。老師氣壞了,就批評林林。林林還不乖,老師只好告訴林林爸爸。因為林林只怕爸爸,只怕爸爸的大巴掌。

后來,連爸爸的大巴掌也不靈的時候,林林讀三年級了,葉老師來了。

葉老師讓林林倒杯水,林林卻怕了。

林林站在辦公室門口,低著頭,真的不好意思進去。他好后悔把自己弄得那么臟。

“篤……篤……篤……”葉老師拄著拐杖出來了。

“進來吧。”葉老師說這話的時候,還是笑微微的。

林林一步一挨走了進去。

“難為情了?”葉老師不笑了,眼睛里滿是同情。

“嗯。”

“那好吧,今天你先回去吧,天都要暗了,老師也要回家了,不喝水了。明天可一定幫我倒好水,好不好?”林林點點頭。

第二天,干干凈凈的林林上學來了。第二天開始,葉老師有了個小小的助手。他天天幫葉老師倒好水,幫葉老師搬本子,幫葉老師扶拐杖。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林林再也沒有被老師留在辦公室補過作業,更沒有挨過批評。因為他知道,葉老師需要他。

又一天中午,林林來辦公室幫葉老師搬本子。葉老師指著桌上一杯水,對林林說:“林林,你把這杯水喝了。”

林林看看老師,搖搖頭說:“葉老師,我不渴。”

葉老師笑笑,說:“喝吧!”

林林拿起杯子,“咕嘟咕嘟”喝完了杯中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