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宣利
早上6點半,鬧鐘響起。她起床,洗漱,開火煎蛋或者調小咸菜,煮牛奶或者小米粥。7點,他起床,洗漱,吃早餐。7點半,他們一起出門,他說:“今天有個重要的會,我可能回來得晚一些。”她說:“好,下班我去接孩子。”出了小區門,她往西,他往東,轉眼便被上班的人流淹沒。晚上,她下班,去幼兒園接孩子,去菜市場買菜,到家,安排孩子洗漱,自己關在廚房里煎炒煮炸。他回來,躺在沙發上看報紙或者上網看新聞。飯端上桌后,3口入圍在一起吃飯。她說:“下水道又堵了,吃完飯你去看一下。”他哦一聲,繼續吃飯。吃完飯,他去修下水道,她在書房電腦上做課件。晚11點半,她去睡覺時,他已經睡熟。
他們結婚4年,4年來幾乎所有的日子都是這一天的翻版。每天說的話、吃的菜,大同小異。有什么問題嗎?當然沒有。她是個中學教師,端莊嫻雅;他是單位里最年輕的主任,前途無量。在別人眼里,他們是令人羨慕的一對。
但是他們之間,又的確有點問題。有一天他留意了:他們一天說的話沒有超過10句,目光對視的次數沒超過7次,最近的距離是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中間隔了大約O,3米。那天他本想和她說說單位里的趣事,可是她一轉身去了書房,還關上了門。他望著那扇緊緊關閉的門,心想,這叫什么事啊?戀愛那會兒,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恨不能時時刻刻黏在一起。而今,守在同一個屋檐下,兩個人的心,卻仿佛隔了天涯。
這個發現讓他很受打擊,他幾乎難以想象,他竟在這種波瀾不驚的沉寂中過了4年。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美滿生活、幸福伴侶?他對自己的婚姻有了懷疑和失望。
那天他下班,不想回家。開著車在街上繞,目光漫不經心地從街道兩旁的店面掃過,猶豫著:是去找個酒吧喝兩杯呢,還是去老同學家里坐坐?就在他稍一愣神的功夫,旁邊岔道口沖出一輛大貨車,朝他的車直撞過來。他的臉一下子白了,想躲已經來不及。眼看貨車沖過來,他一腳把剎車踩到底,眼睛一閉,心想:完了,我命休矣。
隨著車胎磨擦地面尖銳的鳴叫聲,他的車安然無恙停住了,對面的貨車也剎住了車,兩輛車僅僅相距10厘米。近在咫尺,他看到對面的貨車司機臉色慘白,嘴角顫動,好半天才慢慢把車倒回去,開走了。
他整個人都癱了,呆坐在車里好長時間都沒動一下。回到家,他仍然驚魂未定。推開家門,兒子坐在餐桌前畫畫,她在廚房里煎帶魚。蔥花熗鍋的香味溢滿了整個房間,魚缸里的金魚暢快地游動著,平靜安詳的冢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呆呆地站著,淚水終于涌了出來。
她把煎好的魚端上桌,對他說:“回來了。”他說:“嗯。”她說:“洗洗手準備吃飯吧。”他說:ct好。”
他沒有去洗手,在客廳打開電視,又關上;坐在沙發上,又站起來;打開一本書,合上,又打開另一本;摸一摸橡皮樹的葉子……他坐在兒子旁邊,看著稚嫩的小手寫下一行行歪歪扭扭的拼音字母。他忽然伸出雙臂抱住了兒子,用胡子扎兒子。兒子在他懷里掙扎著,咯咯地笑。他的心仍然砰砰直跳,想,如果不是那10里米的距離,這一切,已經不存在了吧?
他放下兒子,去廚房。她正在準備碗筷,纖弱的身姿在小小的廚房里左一趟右一趟地轉。他伸出雙臂,從背后緩慢而有力地抱住她的腰。她怔了一下,沒有脫開,也沒有轉身,身體有點顫抖。她問:“你怎么了?”他說:“沒怎么,我愛你。”她笑,用手摸摸他的臉:“傻樣兒……”卻摸到一臉的潮濕。
他其實很想和她說點什么的,比如那場險些發生的車禍,比如這些失而復得的幸福,但他什么也沒說,只兌:我愛你。是的,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他也在,家在,愛在,幸福便在。
10厘米,是他和幸福的距離。他終于明白:幸福,其實就是這每天沒有意外、按部就班的平淡生活,就是這平淡中醫藥相依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