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是爸爸嗎……

慧　子

失業錯拿紙盒

在2008年6月以前，麥憲康尼·帕斯的名字紅遍了華爾街。這不僅因為帕斯作為獨立投資分析師曾服務于美林證券、摩根士丹利等著名金融公司，還因為他是一個股票神投手，他挑選的股票總能翻著跟頭地上漲，他身后的客戶總是一大串。但這一切都過去了，2008年6月25日，摩根士丹利大幅裁員，帕斯從高級投資組合經理的位子一下跌落到失業者的人潮中。

帕斯粗略地算了一下，可以供他支配的現金不到一萬美元，這意味著他必須馬上去找工作，否則就會面臨斷炊斷供的絕境。窘迫之余，帕斯效仿一些失業金領，走上街頭，將印有個人履歷和電話的求職單向路人發放，正好碰上幾家電視臺在采訪失業狀況，他索性將求職單對著鏡頭展開。

一些受損嚴重的客戶從電視上認出了帕斯，紛紛打電話指責帕斯誤導投資，還威脅要控告他。9月侶日，又有一個男人打來電話，問帕斯和喬安妮是什么關系，帕斯氣憤地回答：“沒有任何關系。”

喬安妮是帕斯在美林證券工作時認識的一個女人，這位證券顧問有著出眾的外貌，是很多男子心儀的目標。帕斯的條件十分優越，他認為談戀愛結婚是最劃不來的買賣，只有投入沒有利潤。但是自從遇到喬安妮后，他昏了頭。

帕斯知識淵博學歷極高，外加相貌英俊談吐超凡，他終于俘獲了喬安妮的芳心。交往兩年后，他們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就在這個時候，帕斯發現自己參與的一項收購計劃泄密，差點面臨巨額經濟賠償。調查結果表明，有人動了帕斯的電腦，將客戶信息泄漏到了網上。可是，誰會知道他的開機密碼呢?帕斯想到了同居的喬安妮，立即警覺起來，他直拍腦門罵自己愚蠢。在這個豺狼般為利益相互廝殺的世界，他怎么可以將信任交付給不靠譜的愛情?

喬安妮面對指責斷然否認，不過事后。她代理的一家投資公司卻完成了對同一對象的收購。帕斯斷定喬安妮是個流氓經紀人，居然打著愛情的幌子挖他的客戶。帕斯提出分手，喬安妮卻說她懷孕了，帕斯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是想纏住他進而結婚，以便分得他的財產。他無情地勸說喬安妮去墮胎。并且毫不猶豫地在醫院提供的人流預約單上簽了字。為了徹底擺脫喬安妮，帕斯斷然離開美林，投身摩根士丹利。

為什么4年之后，還有人在打聽帕斯和喬安妮是什么關系呢?帕斯沉思間。電話又來了，還是那個男人，原來他手里有一張人流預約單，上面簽著帕斯的名字，留下的電話號碼也和帕斯在電視上公布的一樣。帕斯警覺了，開始對男子刨根問底。

男子叫鮑波，是一名外匯交易經紀人。9月15日那天，他被公司裁員，然后將私人物品清理在幾個紙盒里，封上塑料膠帶捧往停車場。由于當時一片混亂，人心惶惶，鮑波將一只不屬于自己的盒子裝入后備廂，將一只裝有個人業績資料的盒子落下了。鮑波很著急，因為他需要那些資料去尋找新的工作，那個錯抱箱子的人看來叫喬安妮，她的電話卻一直關機。那天，他恰巧看到帕斯在電視上展示了電話號碼和姓名，這跟留在喬安妮那張人流預約單上的一致，于是他相信帕斯可能是喬安妮的男友或者丈夫。

帕斯的第一反應是幸災樂禍，這個唯利是圖的女人也失去工作了。但他轉眼間又有些疑惑，那張人流預約單為什么還在喬安妮手里，如果她懷孕了，應該在手術前交給醫生，如果沒有懷孕，那就沒有任何保存的價值，為什么她要保存至今?

聽說帕斯和喬安妮已毫無關系，鮑波很無奈地嘆了口氣，最后說：“你最好還是過問一下她，箱子里還有一份診斷病歷，上面確診喬安妮患了乳腺癌，人流預約單是4年前的，但這個診斷是7天前的。”

教堂尷尬相遇

電話關機，乳腺癌，失業……帕斯恨喬安妮，但還不至于希望她死，他動了惻隱之心。

帕斯打電話給美林證券的股票經紀人朱利安，這個女人過去是他的助手，他走后不過4年，朱利安就升到了這個位置，而且在美林大幅裁員的情況下，她居然巍然不動，帕斯不得不佩服這個厲害的女人。可惜對于昔日的同事，朱利安很不耐煩，只說喬安妮早就不在美林了。

為了尋找線索，帕斯和鮑波取得聯系。拿回紙箱，里面沒有業績表、客戶資料、履歷介紹，只有照片、病歷、口紅、沒有喝完的速溶咖啡等。箱底信封里裝著的幾張照片引起了帕斯的注意，是喬安妮和一個小男孩的合影，從嬰兒到幼兒，她和他緊緊相依。那孩子的眉目特別像她。奇怪了。短短幾年喬安妮就當了母親，孩子父親在哪里?

緊緊盯著那些照片，帕斯突然覺得渾身戰栗起來：孩子的眉目長得像喬安妮，但是笑容和卷卷的金發讓他熟悉得好像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這個3歲左右的孩子和他有著密切的關系。毫無疑問，喬安妮4年前真的懷孕了，那張保存至今的人流單說明——她留下了孩子!

這個發現讓帕斯歡喜莫名，他的父母已經故去，在這個世界上，他孤身一人，如今錢財沒剩多少，工作沒了，他倍感人生失意。突然間，他發現自己還有一個孩子，就像漂泊的靈魂霎時找到了依托，他迫切地想快點找到喬安妮。

2008年9月20日一大早，帕斯再次驅車華爾街，目標是雷曼兄弟銀行，英國巴克萊銀行收購了它的部分業務，這給一些精英職員制造了重新上崗的機會。帕斯希望到那里碰碰運氣，順便打聽喬安妮是不是從雷曼裁下來的。

走在街上，帕斯心頭翻滾著種種困惑：一個不忍打掉孩子的善良女人，怎么會用拙劣的手段去謀害一個想娶她為妻的男人?街邊兩幅宣傳廣告吸引了帕斯的視線，一家教堂打出了如果星期天去做禮拜，贈送一張50美元的汽油票；另一個是紐約紅十字會的，如果自愿獻血，將得到100美元的汽油票。

這種引誘無疑是成功的，“貪婪偉大”是華爾街信奉的名言，只要有利可圖，人們就會把尊嚴毫不猶豫地揣進褲兜。看到人們紛紛往教堂趕。帕斯也決定改變方向，先弄點汽油錢再說。

蹭汽油錢的場面非常壯觀，走道和門外都站滿了人。帕斯的眼睛往四處瞟，不遠處一個身影特別熟悉，天哪，那個人居然是喬安妮，她手里牽著一個孩子，那孩子跟照片上的孩子一模一樣。

帕斯的心猝然急跳，他的第一反應是靠過去，接近那個跟他的生命有聯系的小男孩。走到半路，他又突然停住。一切從何說起呢，他簽了字，已經放棄了對孩子生命的擁有，而且他窘迫得需要來領免費的汽油票了，這種場合下見面簡直尷尬至極。帕斯折回來，呆呆地望著母子倆。喬安妮此時應該在醫院治療才對，她怎么也出現在這里，難道她也需要領汽油票渡過難關?她一直關機，難道是付不起電話費?

布道結束了，帕斯卻沒有站到領汽油票的隊伍里去。不知為什么，面對孩子，他開始不齒自己的行為，覺得不能為了50美元喪失做人的尊嚴和誠信。帕斯躲在暗處，等待喬安妮母子領完油票尾隨他們回家，看看他們生活在一個怎樣的狀態中。

喬安妮也沒有去領油票，她牽著孩子的

手直接走向停車場。

懺悔的華爾街

喬安妮居然住在紐約中央廣場附近的金領公寓，這里的高房價一般人住不起，看來喬安妮的經濟狀況不錯，她到教堂是誠心地做禮拜。兩相對比之下，帕斯覺得不管是他的處境還是靈魂，都跟她隔著一檔。他喪失了上前相認的勇氣，想將4年前的事情徹底弄清楚再去找她。

帕斯找到朱利安，詢問他走后，他的客戶群轉到了誰的名下。直到帕斯眼露兇光，朱利安才吞吞吐吐地說。是她接手了他的客戶。因為業務量猛增，她才由助理交易員上升到獨立分析師的位置。

帕斯疑窶頓生。朱利安干脆曝出猛料，當年在交易信息上做手腳的人不是喬安妮，而是她。因為從實習開始，她就在帕斯手下工作。帕斯冷漠、刻板，對新人沒有絲毫提攜之心。尤其是帕斯和喬安妮戀愛后，她認為攀附他以圖上升的計劃徹底落空，于是決定報復。有一次，她進了帕斯的辦公室。見他不在而電腦居然開著，上面是客戶資料，她挪動鼠標，將資料跟互聯網進行了鏈接……

朱利安說：“你可以控告我，但我手里有你和其他經紀人聯合做市的證據!”帕斯頓時目瞪口呆，他殘酷無情地冤枉了一個好女人。他那可恥的豺狼邏輯葬送了一段純潔的感情，還差點葬送了一個孩子的生命，他后悔不已。

帕斯飛快地趕往喬安妮的住所，他要向她道歉，請求她的寬恕。可是，門衛告訴他，喬安妮已將公寓出售。稍早些時，她將大包小包丟上車，看起來像是帶著兒子搬走。帕斯趕緊打電話，喬安妮還是關機。

望著深沉的夜幕，帕斯頹然癱坐在公寓前的花壇邊。半響，他抱著喬安妮的紙盒往回走，眼光被報亭最新一期《花花公子》封面吸引，這一期的封面不是妖艷的兔女郎。而是一個面容端莊的女子。帕斯細看，驚得手里的紙盒落到地上，那半裸上身的女人正是喬安妮，旁邊有一個大大的標題——《華爾街玩伴女郎》。

這是一期華爾街失業女白領的專輯，序言里交代《花花公子》試圖通過惡搞的方式，直面金融風暴，指出隨著危機加重，華爾街正一層層脫下華麗的外衣。甚至解開粉嫩的胸罩，露出本來的脆弱。作為封面女郎。喬安妮有一大段專訪：“失業后，我關掉手機，想過一段平靜的生活。他們希望找一個失業的女金融分析師上封面，我答應了，原因是失業前3天我被診斷出乳癌。我想說。我裸露的只是一副病態的軀體，而華爾街裸露出來的則是無窮的貪欲、陰謀和狂妄……”

帕斯震動不已，仿佛他就是華爾街的一個病瘤。2008年10月5日，帕斯給《華爾街日報》寫去一封署名信，標題叫《控告我自己》，歷數從業以來他如何鉆法律的空子，做資金圈套吸引顧客投資，因為利益驅使和女友翻臉后，他對別人徹底失去了信任……他說：“在這場財富幻滅的游戲中，我失去的不僅是一份工作，還有一段感情和一個純真的孩子，就像一直處于關機狀態的電話，我被徹底地關在了親情門外。”

報社評論指出：“華爾街從來都是愛情和信仰的荒地。如今股市凋零，當金錢化為煙云時，親情和愛情便成了傳說中的救命稻草。”這篇一針見血的文章引起了世人共鳴，街上、公共汽車上、地鐵里，到處是爭先閱讀的讀者。

兩天后，一個電話打到帕斯的手機上，是喬安妮打來的。帕斯淚如雨下。喧鬧的通話背景后面，有個稚嫩的童音喊著：“爸爸，你是爸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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