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防政策的最新變化

姜　楠

2009年5月12日，俄總統梅德韋杰夫正式批準了《2020年前俄聯邦國家安全戰略》(以下簡稱《戰略》)，以取代1997年首次通過的《俄聯邦國家安全構想》(以下簡稱《構想》)和2000年修改的《俄聯邦國家安全構想》。與兩部《構想》相比，《戰略》對俄國防政策作出了一些調整，而且為正在擬定中的《俄聯邦軍事學說》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首次淡化對抗色彩，俄國家安全觀出現重大轉變

盡管在《戰略》中沒有點明假想敵，但是，俄認為北約的東擴計劃是令俄無法接受的，這仍然是制約俄與北約關系正常發展的瓶頸。此外，西方一些主要國家推行的爭奪軍事領域優勢的政策，其中包括爭奪戰略核力量優勢以及建立全球導彈防御系統和實施空間軍事化的政策都對俄構成了傳統安全威脅。但是，俄將推行避免對抗和不打算卷入新的軍備競賽的政策。同時，鑒于美國積極推行在歐洲部署反導系統和實施全球打擊的政策，俄決定采取各種措施繼續與美國保持進攻性戰略武器的平衡。俄羅斯的長遠規劃是努力按照國家平等和互利合作的原則，依照國際法和可靠、平等、安全的準則建立國際關系。從《戰略》中首次承諾“為了保衛國家利益，俄將在國際法的框架內，推行沒有對抗的，其中包括不打算卷入新的軍備競賽的合理和實用的對外政策”的內容可以看出，俄國家安全觀出現了重大轉變。

由于長期受冷戰思維模式的束縛，俄在對國家安全威脅認知上和應對手段上，一貫堅持“國家安全威脅就是軍事威脅”和“必須動用軍事手段應對軍事威脅”的傳統國家安全觀。鑒于北約實施東擴計劃、美國爭奪戰略核力量優勢和實施空間軍事化政策，俄于1997年和2000年先后出臺的兩部《構想》均有意強化對抗色彩，明確將美國和北約視為俄軍事威脅的假想敵，發誓不惜動用武力應對美國和北約。近年來，隨著全球化和世界各國相互依存進程的發展，俄就如何認識國家安全威脅以及動用何種手段應對威脅的問題展開了一場討論。在討論過程中，一種觀點繼續堅持“俄國家安全面臨的仍將是傳統威脅，即軍事威脅，必須采用傳統手段(軍事手段)加以解決”的立場，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在當今世界全球化進程飛速發展的條件下，全球化所帶來的眾多傳統安全問題(軍事安全問題)與非傳統安全問題(非軍事安全問題)一起對俄國家安全構成了不同程度的威脅，這些安全威脅已成為俄國家安全戰略亟待解決的優先課題。而實際上，前蘇聯和前南斯拉夫的解體以及格魯吉亞和烏克蘭的“顏色革命”已經給俄提供了鮮明的反面教材，在上述事件過程中，策劃者不僅動用了傳統手段，而且還動用了公開和隱蔽的外交、經濟等非傳統手段，以最終達到分裂，顛覆和控制一個國家的目的。由此可見，在面對傳統安全威脅與非傳統安全威脅挑戰的條件下，俄只注重軍事層面的傳統國家安全問題已經遠遠不夠，還必須采用新的國家安全觀應對俄國家安全威脅。新的國家安全觀要求俄羅斯無論是在解決傳統安全威脅問題上，還是在解決非傳統安全威脅問題上，都應動用國家、軍隊、社會和團體各方面的力量，采用傳統(軍事)與非傳統(非軍事)相結合的手段。實際上，新的國家安全觀已經在俄羅斯處理和解決美國在東歐部署導彈防御系統問題上得到了充分體現：俄一方面聲稱要在白俄羅斯和加里寧格勒部署“伊斯坎德爾”新型戰役戰術導彈系統以及將部分洲際彈道導彈瞄準波蘭和捷克的反導設施，另一方面積極通過與美國新總統奧巴馬政府進行政治對話的方式，以期找到解決上述問題的最佳途徑。

俄首次提出做好應對由能源危機演變為軍事沖突的準備

《戰略》明確指出：“在中東、白令海、北極、里海和中亞的能源爭奪將成為國際政治斗爭的焦點……在爭奪資源的條件下，不排除動用軍事力量解決出現的問題，從而有可能打破俄邊境及其盟國邊境的力量平衡?！迸c兩部《構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戰略》不僅首次明確了未來戰爭的特征和可能爆發的地點，而且首次提出了做好應對由能源爭奪演變為軍事沖突的準備。俄首次強調應對由能源爭奪演變為軍事沖突的準備主要基于以下兩個方面的原因：

一是，當今世界以石油和天然氣為主的能源儲量十分有限，將無法滿足其日益劇增的消費需求。目前，美國人口雖然只占世界人口的5％，但其消費量卻占世界石油和天然氣總消費量的25％。根據美國最新出臺的能源戰略規劃，美國在未來20年內對石油和天然氣的需求量將分別將增加30％和50％。如果中國和印度的石油和天然氣消費水平達到美國消費水平的話，那么，世界石油和天然氣的儲量僅夠開采5-10年。因此，世界石油和天然氣的枯竭將直接導致世界能源危機，而世界能源危機將會直接導致一場圍繞能源爭奪而爆發的軍事沖突。同時，不排除這場能源軍事沖突演變為一場核戰爭的可能。

二是，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在里海、北極和中亞地區積極推行能源地緣政治戰略，試圖削弱俄在上述海域和地區的能源霸主地位。在里海，美國不擇手段地獲取了里海石油和天然氣的開采權和運輸權，建立了巴庫一第比利斯一杰伊漢管線和土庫曼斯坦一阿富汗一巴基斯坦管線，這兩條管線已成為不經俄羅斯和伊朗領土而能直接將里海石油輸送到歐美市場的石油運輸通道，從根本上動搖了俄在里海地區的能源霸主地位，并使該地區成為美國21世紀新的戰略能源基地。在中亞，美國已成為哈薩克斯坦的第一大經濟合作國，獲取了田吉茲油田大約10億噸石油的開采權。美國在與其他中亞國家的石油合作項目中，相繼占據了大股東的地位，迫使俄變為小股東。此外，美國曾試圖建設從哈薩克斯坦經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到印度洋的管線，但因阿富汗反恐戰爭爆發而推遲。在北極，隨著全球氣候的變暖和北極地區冰川的融化，環北極地區國家在北冰洋競相籌建新的航海通道，而且也將促使其圍繞能源開發展開一場新的能源爭奪戰。2007年10月31日，美國國會參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通過了建議美國政府批準《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議案，以期為確立美國擁有對北極地區北冰洋200海里領海權和擴大美國海軍在北冰洋的作戰行動范圍奠定法律基礎。2008年，美國海岸警衛隊在阿拉斯加巴羅市建立了第一個基地，并在該基地部署了快艇、輕型飛機和直升機，以協助美國北冰洋資源考察隊的考察工作。同年5月，美國在阿拉斯加舉行了代號為“北方邊陲-2008”的大規模諸兵種聯合軍事演習，以強調美國不會放棄在北極的國家利益。2007年8月，鑒于俄科考隊將俄國旗插入北冰洋海底，加拿大一方面宣布“對北極地區島嶼和海域擁有主權”聲明，一方面開始組建北極部隊。2012年前，加拿大北極部隊的總兵力將達到5000人。此外，挪威和丹麥曾多次向俄提出擁有北極地區部分島嶼和海域的主權要求。鑒于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圍繞能源展開的斗爭愈演愈烈，俄采取了一系列

重要措施，以保持在里海、中亞地區和北極地區的能源戰略優勢：

(1)通過加強軍事合作和加大經濟援助力度的方式，鞏固在里海和中亞的傳統勢力范圍，以反擊美國的能源戰略攻勢。

(2)深化俄歐能源合作，以加強對里海能源開發的影響。

(3)在北極組建軍隊集群。今年3月27日，俄聯邦安全會議正式頒布了《2020年前后俄聯邦在北極的國家政策原則》法規性文件。根據該文件，俄計劃組建北極軍隊集群，以維護俄在北極地區的利益。

總之，隨著《戰略》的正式出臺，俄將會不斷強化和落實新的能源戰略，以做好應對由能源危機演變為軍事沖突的準備。

強調以“現實遏制”戰略為盾牌做好俄軍隊的轉型

在明確未來戰爭特征和戰爭可能爆發地點的同時，《戰略》重新確立了今后一段時期俄軍建設發展的戰略重點和戰略任務。鑒于俄國防政策已經發生實質性變化，即由冷戰時期的進攻性戰略轉為當今防御性戰略，由準備打世界核戰爭和地區戰爭轉為打局部戰爭和反恐戰爭，在認真總結近幾場局部戰爭和車臣戰爭、俄格軍事沖突經驗和教訓的基礎上，《戰略》強調指出，“俄國防中期的主要任務是，在保持戰略核力量潛力的同時，依靠完善組織編制結構和地區軍隊部署體系，增加常備部隊的數量，改進戰役和戰斗訓練，完成向高質量的新型軍隊轉型。”這不僅以國家法律的形式為俄軍未來建設發展指明了道路，也為俄軍未來建設發展注入了活力。根據俄軍事改革總體規劃，俄軍擬于2012年前實施以下轉型

(1)作戰理論的轉型。鑒于俄推行積極防御的國防政簫，俄軍應積極做好由進攻性作戰理論向防御性作戰理論轉變的準備。在作戰指導思想上，俄軍應擯棄冷戰時期”準備打地區戰爭和打世界核戰爭”的思想，積極做好應對由邊境武裝沖突和能源爭奪演變為局部戰爭以及反恐戰爭的準備。此外，俄軍應做好同時打贏兩場局部戰爭或反恐戰爭的準備。在作戰樣式上，除做好由單軍、兵種獨立作戰樣式向諸軍、兵種聯合作戰轉型外，俄軍應做好向“空天防御”、“非接觸”和“信息戰”等新的作戰樣式的轉型。在作戰任務上，俄軍應做好遂行以俄空軍為主體抗擊敵首先從空天發動進攻作戰任務的準備。

(2)作戰指揮體制的轉型。俄軍將繼續保持陸、海、空三軍種和戰略火箭兵、空降兵和航天兵三兵種的結構。俄陸軍將實施由軍區一集團軍-師一團四級作戰指揮體制，向軍區-作戰司令部-旅三級作戰指揮體制向的轉變，俄空軍將實施由空軍一空防集團軍－航空兵師-航空兵團四級作戰指揮體制，向空軍－空防司令部(空天防御司令部)－航空基地(空天防御旅)三級作戰指揮體制的轉變。

(3)部隊作戰編成的轉型。為做好應對局部戰爭和反恐戰爭的準備，俄陸軍作戰部隊將突出結構緊湊和機動快速的特點。俄陸軍師和團將按照“模塊旅”的結構進行重組。平時，俄陸軍“模塊旅”人員在編率達到80％以上，武器裝備在編率達到100％戰時，在無須補充和加強的情況下便可以迅速投入作戰行動。此外，俄軍計劃在每個軍區組建1個空降旅，以提高應對本戰略方向突發事件的能力。俄空軍將在航空兵師和航空兵團的基礎上組建航空基地。俄海軍陸戰師將改編為陸戰旅。在實施部隊作戰編成的轉型過程中，俄軍編制員額將裁減到100萬人。

(4)武器裝備的轉型。根據俄軍武器裝備發展規劃，俄軍將于2012年前完成“格羅納斯”全球導航系統的部署以及RS-24新型陸基洲際彈道導彈、“北風之神”戰略導彈核潛艇、“蘇-35”殲擊機和T-95坦克等新型武器裝備的研發和列裝，武器裝備的更新率將達到30％。俄軍還將擬于2020年前完成新型航母，PAK FA新型殲擊機、PAK DA新型戰略轟炸機和新型坦克等新型武器裝備的研發和列裝，武器裝備的更新率將達到100％，完成由機械一信息化向信息化的轉型。

(5)軍事訓練的轉型。為適應作戰理論和作戰指揮體制的轉型，俄軍將把優化軍事院校訓練體系和部隊訓練體系作為提高軍隊指揮員指揮技能和官兵作戰技能的重中之重。首先，對俄軍軍事院校進行整合。俄軍計劃將65所軍事院校整合為10所軍事科學綜合體，其中包括3所以陸、海、空為主體的軍事教學科研中心、6所軍事學院和1所軍事大學。其次，強化實兵演習的力度。俄軍計劃2009年大幅度增加實兵演習的數量，充分利用實兵演習的機會，加雖新的作戰指揮體制的磨合，以便為各軍、兵種修改和出臺新的戰斗指揮條令和軍務管理條令奠定基礎。

(6)聯勤保障的轉型。根據俄軍后勤改革計劃，俄軍已經開始實施“由異地原則轉為就地原則”新的聯勤保障體制的改革，將在對現有的227個后勤基地和倉庫實施整改基礎上，組建34個綜合軍用物資保障基地。此外，俄軍還成立了“國防服務”股份公司，以擴大對軍隊后勤供給的保障職能。2010年前，俄軍計劃大幅度提高軍官的工資待遇，月均工資收入將增加到3.5萬～16萬盧布。俄軍還計劃利用3年時間為11.29萬轉業軍官安置住房。

首次宣布將把集安組織視為應對軍事威脅的主要工具

《戰略》指出：“俄外交優先選擇的方向是強化與獨聯體、歐亞經濟共同體和集安組織的合作關系……將把集安組織視為應對地區挑戰，軍事政治威脅和軍事戰略威脅，與非法運輸麻醉劑和精神藥品作斗爭的主要國家間的工具?！比绻f兩部《構想》只是把軍事結盟目標和對象局限于獨聯體成員國范圍的話，那么《戰略》則把軍事結盟目標和對象集中在集安組織成員國范圍，而且首次將該組織視為應對地區軍事威脅的主要工具。俄羅斯此舉具有以下深層次的戰略動因和背景。

20世紀90年代初，隨著前蘇聯的解體和華約組織的解散，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和以前蘇聯為首的華約之間對抗宣告終結。俄認為其與北約的關系發生了質的變化，“昔日宿敵”已經步入了“伙伴關系”的蜜月期。俄前總統葉利欽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指出：“俄既沒有來自外部的軍事威脅，也沒有威脅其安全的敵人，俄希望成為歐共體成員……北約不是侵略性軍事聯盟，而是保障歐洲和全世界穩定的組織之一”，并表示希望加入北約。但是，俄總統葉利欽的表態，卻遭到了以美國為首的北約主要成員國的冷落。1994年11月，在布魯塞爾召開的北約首腦會議上，以美國為首的北約發表了“北約大門對其他歐洲國家敞開”為內容的公報，從而拉開了冷戰后首輪東擴計劃的序幕。

1 999年3月12日，以美國為首的北約接納波蘭、捷克和匈亞利為正式成員國。這次東擴計劃不僅使俄失去了700～900千米的戰略緩沖地帶，也使俄莫斯科等重要城市置于北約常規武器的射程范圍。同年5月，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宣布將波羅的海三國等作為下一輪東擴對象。對此，俄于2000年1月修改出臺了第二部《俄聯邦國家安全構想》，明確將以美國為首的北約東

擴計劃視為最大的威脅。同時，俄政府領導人公開批評北約東擴的行徑，并首次提出了解散北約的建議。2001年7月18日，俄總統普京指出：“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已不再具有當初創立時對抗華約組織的作用。華約組織已經不復存在了，前蘇聯也不復存在了，但是北約還繼續存在并不斷擴張。”普京呼吁建立“一個具有單一安全和防御標準的歐洲組織”，而要達到這一目的只有三個途徑；要么解散北約，要么允許俄加入北約，建立一個有俄平等參加的新組織?！睂τ谄站┻@一建設性呼吁，以美國為首的北約置若罔聞，繼續大刀闊斧實施東擴計劃。2004年4月2日，以美國為首的北約接納波羅的海三國以及保加利亞，羅馬尼亞、斯洛伐克和斯洛維尼亞為正式成員國。今年4月2日，在慶祝北約成立60周年峰會的前夕，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再次接納阿爾巴尼亞和克羅地亞為正式成員國，完成了冷戰結束后的第三次東擴。對此，俄總統梅德韋杰夫表示強烈的不滿，再次提出了組建歐洲新組織的倡議：“現在歐洲安全保障機制還不夠完善。因為，在歐洲不是所有的國家都屬于同一個集團和同一個組織。為解決這一問題，我們應該建立由北約、獨聯體、集安組織和歐亞經濟共同體組成的新的組織。”

從普京和梅德韋杰夫上述表態不難看出，俄試圖通過采取解散北約或建立由北約、獨聯體、集安組織和歐亞經濟共同體組成新組織的外交途徑來肢解北約。但是，俄清醒地認識到北約不會輕易接受俄提出的上述建議。鑒于獨聯體已經名存實亡，俄最終將軍事結盟重點放在了集安組織身上。2008年8月俄格軍事沖突結束以來，俄加快了與集安組織成員國軍事結盟的步伐，并先后出臺了一系列有關加強集安組織建設的法規性文件。2009年2月4日，集安組織成員國首腦峰會正式通過了《組建集體作戰反應力量的決議》，從而使俄在與集安組織成員國建立軍事結盟問題上邁出了實質性的一步。集安組織集體作戰反應力量將在中亞集體快速反應部隊，俄一白聯合部隊集群和俄一亞美尼亞聯合部隊集群基礎上完成組建，并吸納集安組織成員國準軍事部隊特種分隊參加。俄加強與集安組織成員國軍事結盟的真實意圖在于，一方面向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彰顯軍事結盟的氣勢，阻止其無休止的東擴一方面在東歐、高加索和中亞三個戰略方向建立抵御以美國為首北約對俄入侵的第一道防線。此外，在與白俄羅斯共同組建東歐地區統一的地區防空系統的基礎上，俄還打算與集安組織其他成員國在高加索地區和中亞地區組建統一的地區防空系統，以加強集安組織防空力量作戰能力，使其成為更加完整的軍事結盟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