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望皆明

老　劍

A

在四明,黑夜不是壓向群山,而是升上樹梢。

兄弟們,等你掃完了樹葉再走吧。

等子彈變成樹葉,等黃昏在槍聲中變紅再走。

竹杖插地為記,寫1942年的歷史。

對山巒的熱愛從眼睛里來,又從眼睛里走。

兄弟你要用六七十年時間,烘干大樹的衣裳。

時間在眼睛里干透,但兄弟的身影常年不枯。

常年不枯的還有太陽的行囊,

掛在天上,感謝當年拿槍打仗的人。

B

謝謝你,姑娘,謝謝你在四明山里給我帶路。

謝謝你山岙里的幾間房屋,它們在春天里像是我的老家。

謝謝你春天漫山遍野的櫻花,她們每一年都開放。

她們芳澤后世。

這塊江南沃土,硝煙散盡,穿山甲延續著自己的后世。

此時,這里已成一片人間天堂。

只是我走得太快了,會漏割一些稻子。

更不會看清秋后稻田里那些腳印、那些背影。

我的身上已經生花長草。

出門一趟走得太遠,山里的路就會變成記憶。

變成記憶里光榮的浙東。

C

我看見你在四窗巖上留下的腳印,

我又在腳印里留下淚滴。

留下三言五語給秋天的柿林,和后世的數次

交談。

贊嘆之余,白玉蘭和銀杏像從前一樣珍貴。

順山澗而上,沿山勢而走,我是風。

我在一天之內想起一輩子唱過的歌,

有一支還在四明的炊煙里裊裊而生。

歌聲之外,青錢柳和紫穗槐連綿的群山嶺斷

云連。

我的痛楚和我的喜悅,還在明媚的季節長出

雷筍。

我的仰天之湖,還在大山之上。

大茗還在我的身后,長出耐寒的黃金芽。

現世遠觀之際,依舊山翠如黛。

D

句余山的日月星光透過四個石窗發出古音。

每一年的草都要黃,黃了再綠。

從楠木的留言中,要認清這座山中每一棵樹

的品種。

聽夜鴉的叫聲,要辨明天亮之前出發的隊伍。

注意昆蟲,要貼近泥土觀察它們夢想。

要在白天翻開會稽山南進時候的回憶錄,

要等大山村里的印雪白茶涼透,

再選一段時間在羊額嶺上度過。

四明山,一千米。

這是最后的家——山峰起伏,岡巒層疊,

抗日時節的季風在山民的眼里定格,

一幀泛黃的照片,從書里飄落。

總有人今天上山,明天下山,后天住下來。

E

他說時光不會永被黑暗掃蕩,

他說正義不會永被青蟲蠶食。

他說,抵達未來的道路交錯,

四望皆明就是道路……

幾番唏噓的老人,嘴角開滿了鮮花。

他“抬槍”的手握力依舊,

他“山襪”里的雙腳依然奔跑如飛。

四明山,與東安、祁陽、邵陽、冷水灘相鄰。

四面張望都是紅楓,和紅楓掩映下的新四軍。

他幾度哽咽,他說崖壁佇立一百年,

堡壘依舊是戰斗者的胸膛。

四明的決斗在回憶中紅透天邊的彩霞,

他佩過的“刺刀”至今插在敵人的心口。

從今以后,我每年春天都要去四明山上散步,

那里的土地開滿了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