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燁
在這座城市住了10多年,每一天都能遇見被叫做“新寧波人”的外來務工者。他們或許正扛著大包行李,在公交車牌下四處張望;或許正推著簡易的小車,在超市外面叫賣著特色小吃;或許正穿著各色工作服,騎著電瓶車,飛速地在寧波的大街小巷中穿梭……他們就像城市里的螞蟻,在每個角落出沒,但沒人知道他們確切的行蹤。為了生活,他們必須學會在不同的城市,獨自承受陽光雨露,承受風吹日曬,像山谷里的野百合,在寂寞里綻放自己的青春和美麗。
認識小熊是在一家大型家具市場。當時的我正處人生低谷,而為自己新家添置一張舒適的床成為心中惟一的慰籍。小熊是個胖乎乎的女孩,留著齊肩的發,圓圓的臉上,一雙大眼睛特別吸引人。盡管個頭不高,但是一笑起來露出的酒窩,頓時顯出少女的可愛和率真。“這部分是剛到的,樣子新穎,特別是床墊,設計合理,睡著這樣的床一定能做個好夢。呵呵……”小熊熱情地介紹著,一邊還用手比劃,話沒說完,就笑了起來。
隨著小熊的介紹,我把店內的每一張床都瀏覽一遍。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我在接待顧客,等會兒回電!”擱下手機,她不好意思地告訴我:“是我男朋友的電話。”為了和年輕的小姑娘套近乎,我便問起她的情況。小熊剛滿21周歲,是四川人,高中畢業來寧波打工,在家具行業當銷售員已經兩年了。“你的男友也是四川的?”我問。“沒有,他是本地人。不過他離婚了,有個女兒。”“哦!”我沒有接下話茬。這年頭,外地女子介入別人家庭的故事在媒體上時有報道,也常聽身邊同事說起。我知道那些女孩年輕漂亮,看起來胸無城府,天真無邪,其實不然。
臨別時,我訂下一張布藝床,米黃色與咖啡色相間的床罩,六塊海綿相拼而成的床墊,看起來溫馨,想想睡著也應該會溫暖。
第二天黃昏時分,小熊和送貨師傅一起來。因為樓道窄,小熊指揮師傅左右調整,等運到家,小臉早已掛滿汗珠。“沒事的,我可沒那么嬌氣!”小熊沒用我遞上的毛巾,而是用餐巾紙擦了擦臉。
夕陽的余暉通過窗戶,斜斜地照出一道光線。一扭頭,忽然發現小熊的眼睛有些紅腫。等到師傅們回去了,我留小熊又坐一會兒。問她是不是哭過,她點點頭,牙齒咬住嘴唇,好像在用很大力氣,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我倒杯水,靜靜坐在一旁。想到自己從此離開孩子,離開熟悉的家,心里也是一陣悲涼。
過了一會兒,小熊開口說話了:“我可能很快就要離開,我不想再呆在寧波了……”說著,淚水就從她的臉頰滑落,淺淺的淚痕,粘著一些粉,一張臉滿是憂傷。“他的妻子離婚后一直想復婚。其實,他已經不愛那個女人了,他手腕上的疤還是妻子劃開的。我們認識也一年了,他說過要和我一起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可是為了他的女兒,他心里總是放不下的……我不想他難過,還是我離開吧,這樣他們一家也能團圓了……”小熊的聲音斷斷續續,一雙手不停地擦著裝滿淚水的眼睛,像是孩子傷心到極致,心里委屈,又孤獨無助。
為了讓別人一家團圓,寧愿放棄自己的幸福,離開熟悉的環境熟悉的朋友,這對于一個打工妹來講,意味著什么?我輕輕攬過她稚嫩卻在不停抖動的肩,“大姐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只是你需要我幫忙的話,盡管說一聲。”送她下樓時,我們都沒再說什么。后來我叫輛出租車送她回去。
那晚躺在新購的大床,想到這個年輕的姑娘就要離開心愛的人,開始四處奔波,獨自面對人生的艱辛和坎坷,竟然一夜輾轉難眠。
很快就是周末,我到家不久,門鈴響了,誰會來這?“送花的。”門外的聲音很清脆。接過一束火紅的玫瑰,一眼看見中間留著的一張紙條。“大姐,你是我在寧波的最后一位顧客,我會記得你說過的話!我今天下午已經離開寧波,祝你快樂!”最后的簽名是“小熊”。
20枝鮮艷欲滴的玫瑰就像燃起的一團火,我就這樣捧著,沉浸在濃郁的芬芳中。花瓣上那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水珠,仿佛剛從小熊臉上滾落,此刻又滴入我的心里。這是我第一次接受陌生人的鮮花,卻是我一生最難忘的一束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