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外低腳 品清于玉
2004年11月2日。在重慶璧沙縣棋牌院,一年一度的個人賽在這里拉開戰幕。
北京女大師常婉華坐在棋桌前,靜靜地等著一個叫劉歡的對手入座。而在她的對面已經坐著一個10多歲的小女孩。女孩上身穿大紅的娃娃裝,上面印著一個可愛的米老鼠,尤其是女孩滿臉的稚氣,更讓常大師斷定,這一定是哪家的孩子不小心走錯了地方。她正想善意地提醒孩子這是象棋比賽賽場,這時裁判宣布比賽開始了。女孩向常大師微笑了一下,便開始走出了第一步棋,常大師這才知道自己面前的女孩就是劉歡。
常大師心里非常愉快。按照以往的經驗,和這樣的對手下棋,得分是肯定的了。可10多個回合后,常大師發現這孩子下的棋,完全不應該是她這個年齡所能下出來的。只見小姑娘的棋綿里藏針、穩中透兇,面對無論歲數、閱歷和經驗都遠超過自己的對手,面無懼色、霸氣十足。兩人搏殺了3個多小時,最后劉歡勝了。第二輪劉歡再下一城,擊敗了四川大師郭瑞霞,第六輪戰勝特級大師全國冠軍黨國蕾后,馬上在賽場上引起了轟動,幾乎所有選手都知道河南來了個難對付的小妹妹,紛紛過來看劉歡,看她到底長啥樣,棋為什么下褥這么厲害……在11輪比賽中劉歡贏了6盤,和了3盤,只輸2盤,先后將5位特級大師、大師斬于枰中。按照比賽規定,只要進入前16名,就可晉升大師,頭一次參加這樣的比賽,劉歡就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成為目前為止,年齡最小取得象棋大師稱號的女棋手,也是河南唯一的女子大師。2004年12月,中國象棋特級大師、央視體育頻道主持人郭莉萍在象棋界權威的《棋藝》雜志中盛贊劉歡:“我想熱愛象棋和關注象棋的朋友應該記住她的名字。我真心希望全國冠軍的獎杯上能夠早一天刻上她的名字。”15歲就奪得全國冠軍,并多次登頂的女子棋壇泰斗胡明也說:“我12歲的時候,也沒有劉歡的實力!”
劉歡成功了,河南諸多媒體紛紛派人去采訪,人們猜測,這個年僅12歲的女孩能取得這樣的殊榮。她家一定是有著深厚背景,不是象棋世家,就是擁資百萬的富豪。可有誰知道,劉歡竟是一個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的“黑孩”……
劉歡1992年出生于河南南陽鎮平縣。筆者1990年曾去鎮平訪友,感覺那里民風淳樸,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很多墻上都寫著宣傳計劃生育的標語。劉歡的父親褚松秀是個受傳統文化影響很深的人,非常相信“多子多福”這句老話,雖然他已有了一個女兒,明知再生要挨罰,但還是不顧一切地生下了劉歡。
“家有家法、國有國策”,褚松秀對國家沒有半句怨言,心安理得地籌足罰款后,家里開始變得一貧如洗了。為了孩子能上學,以及全家的衣食,老褚起早貪黑拼命工作,可即使這樣,生活仍很拮據,有時候家里很多天吃不上一頓肉。
好在褚松秀是個很樂觀的人,盡管家境貧寒,還能千方百計地為自己找樂。他最喜歡的娛樂項目就是下象棋。繁忙勞累一天后,只要沒事就跑到棋攤邊看棋、下棋,雖說水平不是很高,但有一個習慣——專找高手下,結果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有一次,劉歡去找爸爸回家吃飯,看見爸爸正和別人下棋,那盤棋爸爸的局面很不好,旁邊觀戰的人還帶著嘲弄的表情對父親指手畫腳,爸爸則沮喪地盯著棋盤一言不發。劉歡平時是個很懂事的孩子。深知父母拉扯她和姐姐很是不易,從記事開始,她就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來減輕父母的負擔,在她眼里,父母就是她最親最愛的人。此刻看見一向敬愛的爸爸落到這種地步,難受勁就別提了。這時爸爸又輸棋了,對面的叔叔嘻皮笑臉地說著風涼話,讓劉歡很氣惱,于是她拉起爸爸,帶著哭腔和爸爸的對手說:“叔叔,我一定要學會象棋贏你,為我爸爸報仇!”
人群中一陣大笑,那笑聲包含了很多種意思……
從棋攤回到家里的當天,小劉歡就和爸爸提出要學象棋,褚松秀笑著搖了搖頭。小孩子的話,誰會當真呢?可劉歡卻不依不饒,撅起小嘴坐在一邊,連飯也不吃了,老褚無奈,便抱著哄孩子的想法,教給她象棋的基本走法。讓老褚大吃一驚的是,小劉歡學了不到一個小時,象棋的走法就全部掌握了,于是他找了本棋書,教她如何打譜。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小丫頭打譜時一點就通,理解能力特別強,還能舉一反三。此后幾天,他和女兒下棋時,發現劉歡經常走出一些連他也沒有想到的好著。難道這孩子有下象棋的天賦?這個發現讓褚松秀激動不已,他下決心要好好培養女兒,每天教她打譜,練棋。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剛開始學會走子的時候。劉歡覺得很簡單,蠻好玩的,但當爸爸教她打譜后,便開始覺得有些無聊了。為了躲避爸爸教棋,她經常說老師布置了很多作業。老褚看在眼里卻假裝不知道,只是在心里盤算著怎樣才能讓劉歡對象棋產生興趣。
劉歡是個很好勝的孩子,從小就喜歡和姐姐在一起玩,而且無論什么事都要與姐姐爭個高低。老褚針對二丫頭這個特點,便讓大女兒也學象棋,一來讓她們在競爭中增進,二來也可以開發智力,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他想用大女兒來刺激劉歡的學棋興趣。姐姐加入到學棋行列后,讓劉歡產生了緊迫感,她唯恐被學棋比自己晚的姐姐超過。于是丟掉了調皮偷懶的想法。劉歡的媽媽因為經常看這爺仨下棋,也自學成才了,每當干完一天工作,全家就會展開小型“團體賽”。爸爸媽媽是A隊。兩個女兒是B隊。每當B隊勝了的時候,就會得到一些獎勵,比如給她們姐妹買點喜歡的小東西,當然輸了要受懲罰,懲罰的花樣很多,如貼條、罰站等。那時候,她家住的是只有10多平米的房子,石棉瓦的屋頂,可就在這間小屋里,人們聽見的是清脆的棋子敲枰聲,還有全家人快樂的笑聲。
濃濃的親情,營養豐富的棋藝,滋養著童年的劉歡,她一天天長大了。
學棋不久。她擊敗了以前經常贏爸爸的那位叔叔,為褚松秀“報了仇”。可是劉歡并沒有因此收手,因為她已深深喜歡上了象棋。劉歡下棋愛動腦筋,有時候為想一步后續著法,能盯著棋局看上四五十分鐘,要是下輸了,她也非要找出自己到底錯在哪里,想通了就纏著對手再下一盤,直到贏棋為止。刻苦學棋之余,劉歡的心里也有了一種奇怪的想法:我學棋有什么用呢?棋藝不是媽媽做醬菜的手藝。做好了可以賺錢糊口,也不是爸爸常做的農活,可以種出糧食養家,我為什么要學棋呢?
那天吃晚飯的時候,劉歡問爸爸:“下棋是有出息的事嗎?我能下出什么出息來?”爸爸把菜里僅有的幾塊肉挑出來夾到劉歡碗里后說:“前幾天我看了一張報紙,一個叫金海英的浙江女孩拿了全國冠軍,被特招到北大上學,畢業后就是有文憑的專業棋手了,錢也不少掙,人家全家肯定天天都能吃到肉,這就是下棋下出出息來了。這世上沒有沒出息的事,只有沒出息的人,如果把別人看來沒出息的事做得有_出息,才是真的有出息,丫
頭,你聽明白了嗎?”劉歡聽了這話,馬上把肉夾回爸爸碗里興奮地說:“爸爸你放心吧,我一定要做有出息的人,把棋下出出息來。當大師、當特大,像金姐姐那樣讀大學,將來掙好多好多的錢,讓咱全家天天吃肉。一天吃三頓!”
老褚聽了孩了的話,忍俊不禁,真像很久不見葷腥的人吃到紅燒肉一樣開心。從那天起,他找了本縣高手楊立冬做劉歡的老師,那時候,楊老師家正在蓋房子,但還是每天堅持騎自行車來教她下棋,一盤一盤地給她擺象棋的布局與對局。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楊老師教了她半年,卻沒收她一分錢,因為他知道劉歡家的條件很不好。在那段日子里,她上午跟著爸爸和楊老師看譜,下午去茶館下棋。為了能讓劉歡跟縣里的高手下棋,褚松秀給人家說盡了好話。經常給人家買點煙酒什么的。一天,褚松秀帶著女兒去茶館下棋,剛巧一個方城縣的高手來此以棋會友。褚松秀便央求人家和女兒下一盤。那盤棋下到中局時,面對復雜的盤面,喜歡下慢棋的劉歡遲遲沒有走棋,這時旁邊一個觀戰的叔叔給劉歡支了一著,可沒想到沒等劉歡走棋,那個高手就放下棋子站起來對劉歡說:“我不和你下了,就你這水平還下棋呢?你一輩子也拿不上大師!”那時候劉歡的水平還不是很好,此刻聽到這話,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那天她暗暗發誓,只有好好下棋,才能證明這位叔叔是胡說八道!在劉歡拿到象棋大師稱號后,她感慨地說:“其實我更應該感激那位叔叔那些刻薄的話,他給了我很多動力!”
和楊老師學了半年后,劉歡和楊老師的水平已經很接近了,楊老師就給褚松秀介紹了河南隊教練李林,希望能拜這位高手為師。不過李林的工作很忙,不想收學生,但李林的父親李敬敏卻很看好劉歡,這個多次得過鎮平縣冠軍的老人,從劉歡下棋時那種穩重與沉著的氣度中,看出這孩子是下棋的好苗子,便“命令”兒子收下這個弟子,而且和李林談了劉歡的家境。讓兒子不收劉歡的學費。這個可敬的老人只要沒事。每天都陪劉歡下棋,把她當成親孫女一樣。
2002年,褚松秀在禹州租房住下來,一心一意地供劉歡學棋。她家租的房子離象棋隊有3公里遠,每天~大早,褚松秀就騎著自行車帶著劉歡趕到省象棋隊,中午回家做飯,下午再去,晚上回家接著進行強化訓練,兩年多來,除了打比賽,大部分日子都是這樣度過的。順便提一句,禹州人大主任劉英杰給了她家很多幫助。
經過李林老師的悉心指導和劉歡的努力。劉歡的成績和水平節節上升。2003年,她第一次參加全國比賽,就獲得了12歲組第二名。2004年元月獲得全國青少年宮比賽女子第一名。2004年獲得少年賽女子14歲組第5名,2004年獲得全國等級賽第三名,并取得全國個人賽參賽資格。因為成績突出,她被選人河南象棋隊。并拿到每月500元的工資。第一次發工資,她沒有像別的女孩那樣,去買漂亮衣服或化妝品,而是買了十多斤肉,她要好好犒勞犒勞供她學棋而省吃儉用的父母,那晚她家的晚餐特豐富,全家人的眼淚卻啪嗒啪嗒往下掉……
2004年個人賽劉歡獲得季軍后,并沒有像別人想象的那樣,能拿不少獎金,而改變自己的生活,因為這樣的全國錦標賽是沒有物質獎勵的,劉歡家的生活仍然很拮據。2004年河南象棋隊解散了,劉歡重新拿起書本開始補習文化課,課余也不忘記上網練棋,并在網上認識了象棋大師梁文斌。梁大師知道劉歡的經歷后,經常幫她找一些大賽的最新棋譜,免費讓劉歡聽他的網上語音課程,使她的棋藝更上一層樓。
因為清貧,劉歡穿得很樸素,每次比賽,她都不能像其他女孩子那樣游覽名勝古跡;因為清貧,她只能省吃儉用,有的比賽都無法參加。比如2007年個人賽,她拿不起比賽費用,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參賽……
2008年,在河南啟福置業有限公司總經理盧一博的無私幫助下,單紅欽經理組建了河南省啟福象棋俱樂部,劉歡得以重返象棋隊,經常和男隊員下棋、拆棋,讓她的水平有了質的提高。
2008年11月。劉歡參加了在廣東舉行的“松業杯”全國個人賽。預賽階段她發揮欠佳。僅以小組第八的成績晉級決賽。在決賽第一輪,她的對手是集世界冠軍、智運會冠軍、亞州冠軍和全國冠軍于一身的特級大師王琳娜。賽前人們一致看好王特大,然而在10月10日的比賽中,在教練和隊友的支持下,劉歡力克王琳娜,進軍八強。決賽第二輪,她在執紅的情況下,被久經沙場的廣東大師文靜逼和,所幸在隨后進行的快棋賽中勝出。半決賽中,她遇到了2007年新科女狀元唐丹。“從我2008年開始下棋以來,就以唐姐為榜樣,而這次比賽我也看到了自己和這位姐姐的差距。雖然贏了,但是贏得很運氣。”談起那盤棋,劉歡謙虛地說。
戰勝唐丹后,劉歡和特級大師尤穎欽爭奪冠軍,賽前她感覺美好的夢想已經離自己不遠了,能夠進入決賽,這是多好的機會啊。她提醒自己一定要把握好,不讓人生留下遺憾!
可是最后一戰,尤特大還是表現出超強的水平,快棋賽中戰勝劉歡。當看到局面難以挽回時,劉歡起身推枰認負,站起來就想離開,連字都是在裁判提醒下簽的。
比賽是公正的,對誰都是一樣的;比賽也是殘酷的,除了勝利就是失敗。剛走出賽場,劉歡的眼淚便忍不住奪眶而出。
成長的背后,不僅有汗水。還有淚水。
那個和劉歡同名歌星曾唱道:“幾度風雨幾度春秋,風霜雪雨搏激流,歷盡苦難癡心不改,少年壯志不言愁!”
劉歡很快擦去了淚水,那一刻,她感覺自己長大了。
劉歡是個很大方很善良的女孩,那年好友張靜去河南比賽,一次棋友聚會,雖然家境貧寒。她還是搶著算賬,以盡地主之誼。筆者每次參加象棋比賽,這個小大師只要知道了,都不忘指導幾盤,并告誡我要合理使用時間,棋不要下得太快。
劉歡個子一米六多點,平時留著短發,和男孩子似的,一笑眼睛就瞇成一條細線,看著挺好看的,可她自己卻覺得眼睛小難看。所以拍照時從來不笑。也許劉歡不知道,筆者研究過相學,知道這樣的眼睛就是“鳳眼”,是鳳凰的“鳳”,而不是門縫的“縫”,按照相學的說法,長這樣眼睛的女孩是大貴之相。
今年年初,因為成績出色,她被北京棋院看好,從而進入北京隊。在團體賽中。她和唐丹取得了第四名的好成績,現在北京隊每月已經給她開了不低的工資,下半年正式進隊后,還能漲。
談到象棋,劉歡說:“如果我不會下象棋。可能只是河南鎮平的一個小村姑,根本不可能上報紙、電視,來首都北京專門下棋。我用象棋改變了命運,所以我要感謝象棋,感謝所有幫助過我的親人、老師和棋友,我要說,學習是快樂的,生活是精彩的,以棋會友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