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蘭潔

潘漢年是中國共產黨內具有傳奇色彩的情報特工人員。從1931年起,潘漢年轉入對敵斗爭的隱蔽戰線,開始了長達20多年的情報生涯。在此期間,他先后在中央特科、中央社會部、中共華南局、中共華南分局和中共香港工委等部門主管情報工作,干出許多鮮為人知的光輝業績。筆者搜集了相關資料,來對1931—1933年出任中央特科情報科長時的潘漢年作一簡單介紹。
殺一儆百,槍響鬧市
1931年4月24日,中共中央最高保衛機關——中央特科負責人顧順章在漢口被捕叛變,這對中央領導機關來說不啻一個晴天霹靂。身為中央特科負責人,顧順章不僅知道黨的許多核心機密,而且還知道中央機關以及許多中央領導同志的住處。因此,原中央特科必須徹底改組。5月,在周恩來的領導下,新的中央特科機構迅速重建,由陳云、康生、潘漢年三人直接負責。陳云為一把手,兼任一科科長,直接領導總務、財務、交通及營救、安撫等項工作;康生為二把手,兼任三科科長,直接負責指揮、執行保衛或警報等工作;潘漢年擔任二科即情報科科長,負責搜集情報、偵察敵情以及反間諜工作。
在顧順章叛變后的一段時間內,中共在上海和其他一些城市的地下工作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上海的敵特機關因暫時的得手而得意忘形,反共氣焰十分囂張,這就極不利于中共在上海革命活動的開展。為了顯示革命力量不僅依然存在,而且還正在進行有效的斗爭,中央特科決心組織一次突擊行動,鎮壓一名敵特機關的首惡分子,從而起到長革命者之志氣、滅敵人之威風的作用。
任務一經確定,潘漢年領導的二科就開始認真調查和選擇合適的鎮壓對象,并協助以“紅隊”為主干的三科制訂周詳的行動方案。剛剛接手情報科的潘漢年對上海敵情不甚了解,于是找來他的助手劉鼎共商此事。劉鼎是中央保衛部門的骨干成員,對上海的敵情比較熟悉,他將上海租界巡捕房的一些警探頭目向潘漢年作了大致介紹,但對每個人的具體情況,如日常行止、生活習慣、住處等等,也不很清楚,而且短時間內也很難查明。最終,潘、劉決定從淞滬警備司令部中,選一名專任破壞中共地下活動的死硬分子開刀,并立即開始分頭調查。
事有湊巧。有一天,劉鼎經過南京路上的一家照相館時,看見櫥窗里陳列著一張淞滬警備司令部官員們的合影。當他的視線掠過照片時,猛然辨認出其中的一人,即淞滬警備司令部現任督察長王斌。那時,國民黨當局要在租界上逮捕共產黨員或破壞革命組織,都是通過王斌向租界的總巡捕房政治部交涉,捕獲之后再辦理引渡手續,而王斌就是專門負責辦理引渡手續的承辦人。對這樣一個敵特人員予以鎮壓,必將對國民黨起到極大的震懾作用。于是,劉鼎向潘漢年建議:就選王斌。在獲得潘漢年的認可并報中央批準后,鎮壓王斌的計劃遂有條不紊地展開。
對潘漢年等人來說,最大的困難莫過于如何獲知王斌的住址、出入路線及日常行蹤。所謂“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一次偶然的機會,潘漢年由國民黨當局查禁革命的書刊,想起他曾聽光華書局的經理張靜廬、沈松泉說起過為疏通官方撤銷某些禁發的書刊,一些書店老板多次聯合宴請警備司令部和國民黨市黨部的有關人員。于是,潘漢年找到張、沈二人,果然從他們那兒獲知了王斌的住址、電話號碼及其他一些情況。接下來,潘漢年又偵察到王斌每天從其住宅的后門乘坐黃包車出入。最后,潘漢年將王斌的一切情況匯報給負責執行任務的三科。經過反復勘察,三科人員最后選定英、法租界毗連處的龍門路作為擊斃王斌的場所,因為此處南通法租界的長浜路,北連公共租界的西藏路,街道窄且短,往來車輛、行人極多,擁擠不堪。這種狀況非常有利于執行人員藏身,完成任務后又易于混入人群撤退。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一天中午,龍門路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在一片嘈雜聲中,一輛裝飾講究的黃包車急匆匆地穿行在雜亂的人群之中,身著西裝的王斌氣定神閑地坐在車上。說時遲那時快,突然,從街道一側的弄堂內竄出一個人,他迅速攀住黃包車的后沿,舉起手中短槍對準王斌頭部,“砰”的一聲,王斌迅即斃命。沒等周圍的人們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執行任務的三科狙擊手就趁亂安全地撤離了現場。
自然,王斌被殺成為各大報紙的頭條新聞,記者們對王斌事件大肆渲染,把狙擊手說得神乎其神。毫無疑問,此次事件引起租界巡捕房的高級華人警探、淞滬警備司令部中的反共分子、國民黨特務以及中共叛徒的極大恐慌,他們再也不敢那么囂張和肆意妄為了,這就為上海的革命活動創造了條件。
情報觸角的延伸
對于潘漢年領導的二科來說,最重要的任務并非鎮壓敵特分子,而是偵察敵情和收集情報。顧順章叛變后,潘漢年急需將殘破的情報網絡重建起來。在仔細分析了上海的形勢后,潘漢年認為獲取情報的一個重要途徑就是在淞滬警備司令部、巡捕房、國民黨市黨部、社會局等要害部門內培植耳目或內線,從而達到擴大情報來源的目的。經過潘漢年的細心謀劃,這些部門中的趙子柏、沈壽亞、吳漢祺等人都曾經為中央特科所利用,發揮了特科人員所起不了的作用。
趙子柏,行伍出身,沒有任何政治背景,憑借一身好武藝,在法租界混得了一個探長的職務。加上趙子柏與上海幫會有密切聯系,比較看重義氣。潘漢年在認真分析了趙子柏的特點后,認為該人能為特科所用。但是,如何把趙子柏爭取過來呢?潘漢年很快就了解到,中共領導的群眾團體“革命互濟會”里有一位女干部黃慕蘭和一位陳姓律師走得很近,而陳律師又認識趙子柏。于是,潘漢年報請中央將黃慕蘭調到屬下工作,讓她通過陳律師去接近趙子柏,爭取趙子柏作為特科在巡捕房內的耳目,為保衛機關的情報工作服務。
當陳律師將黃慕蘭介紹給趙子柏時,趙子柏馬上就被清新脫俗的黃慕蘭所吸引,主動遞上名片,并且將自己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告訴黃慕蘭,黃慕蘭意識到自己將要扮演的是一位不好演的角色。此后,黃慕蘭機智而得體地與趙子柏周旋,最終使得趙子柏頻頻向黃慕蘭表示:愿意為中共情報系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在潘漢年想辦法進一步試探趙子柏的實際態度時,突然發生了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被捕事件。
中央緊急要求特科立即查清向忠發被捕后的情況。接到中央指示后,潘漢年即刻找到黃慕蘭,要她委托趙子柏探聽向忠發被捕后的情況和向巡捕房疏通,阻止國民黨當局的引渡,并向趙子柏許諾重金酬謝。趙子柏接到任務后,馬上在巡捕房內積極活動起來,很快搞清了向忠發被捕的經過,同時,巡捕房也答應在國民黨當局引渡向忠發時從中作梗。然而,巡捕房的大小頭目包括趙子柏在內并不知曉向忠發的真實身份,當國民黨當局強硬地要求引渡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時,巡捕房哪敢怠慢,立馬乖乖地把向忠發交給了國民黨。這樣,潘漢年行賄營救向忠發的計劃流產了。即使如此,為了讓趙子柏在今后的工作中聽從特科的指揮,潘漢年仍通過黃慕蘭付給趙子柏一筆可觀的酬金;然后,潘漢年正式與趙子柏談話,讓他充當特科在巡捕房的內線,隨時向我們提供有關情報,約定每月付給他比在巡捕房所得的薪水高得多的酬金。如遇到極其重要的情報,還另外重酬。趙子柏欣然允諾了。此后,趙子柏不時地向中共情報系統報告其提前獲悉的情報,成為中央特科安裝在巡捕房的一個微型監視器。
沈壽亞,國民黨上海市黨部組織部長吳開先的文書,在大革命時期和革命左派有過關系,“四一二”政變后,懾于敵人的淫威,沈壽亞投靠到吳開先門下。他當時既無決心跟共產黨鬧革命,也不愿反對共產黨,只是為了茍全性命于亂世,自然得不到吳開先的器重。雖說目前沈壽亞的職位不高,但具有發掘潛力,可以爭取過來。于是潘漢年采用“放長線釣大魚”的策略,先與沈壽亞聯系上,對其進行政治啟迪,并讓他長期隱蔽下來,獲得吳開先的信任,最終能夠進入吳開先的核心部門。

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沈壽亞終于引起了吳開先的注意,被安排到組織部做登記工作。不久,踏實肯干的沈壽亞得到上司的進一步重用,讓他負責專門登記共產黨員中秘密自首分子的工作。在登記過程中,沈壽亞及時地將自首分子的姓名報告中共情報部門,這對中共清除這些敗類很有幫助。問題又出現了,自首分子在登記時,時而報真實姓名,時而報曾用化名,這無形中就為中共情報工作設置了障礙。有鑒于此,潘漢年又指示沈壽亞尋找適當時機向吳開先建議改進登記工作,要求自首分子在登記時貼上他們的照片,并填寫清楚真實姓名和曾用化名。后來,沈壽亞抓住CC特務們執行任務中的一次失誤而成功地向吳開先建議改進了登記工作。這樣,他不僅能夠及時掌握叛徒秘密自首的詳細情況,必要時還可以提供照片。這就為中共保衛機關懲處叛徒提供了方便,保衛了黨中央的安全。
潘漢年在租借巡捕房和國民黨市黨部培植內線的同時,也積極尋找機會將情報觸角伸入國民黨的另一個反共機構——吳醒亞控制的社會局。在打開社會局的缺口時,利用反共分子吳漢祺,是潘漢年情報工作的又一著妙棋。
吳漢祺,大革命時代在北伐軍政治部工作,大革命失敗后,成為吳醒亞屬下的一名專職情報人員。他除了搜集中共方面的情報外,還搜集國民黨CC派故意編造出來的所謂中國社會民主黨的情報。由于潘漢年以前認識吳漢祺,于是打算把他發展成為特科在社會局的耳目,但是吳漢祺也知道潘漢年的底細,因此,潘漢年不便直接與吳漢祺接觸。恰巧,潘漢年的助手歐陽新在擔任武漢國民政府外交部長陳友仁的翻譯時與吳漢祺也有交往,此時外界傳言陳友仁正在上海組織中國社會民主黨,反對蔣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內”的反共獨裁政策。潘漢年便派歐陽新以中國社會民主黨骨干的身份與吳漢祺接觸,騙取他的信任。由于歐陽新的“特殊”身份,吳漢祺對他表現出極大的興趣,認為和歐陽新這樣一位在中國社會民主黨內掌握實權的人物搭上關系,既可獲得關于社會民主黨的許多情報,從而去吳醒亞那里邀功請賞,又可通過為歐陽新提供其所需的中共情報而獲得額外收入。一舉兩得的事情,吳漢祺何樂而不為呢?所以,歐陽新和吳漢祺很快就找到了雙方的合作點,互換雙方所需情報。
潘漢年把吳漢祺爭取過來時是在向忠發被捕引渡之后。當時,中央指示潘漢年搞清被引渡關押在淞滬警備司令部的向忠發的情況。于是,潘漢年授意歐陽新,要其告訴吳、徐收集向忠發的情況,尤其是他的口供筆錄以及其中涉及的中共活動的情報,并讓歐陽新預先付給吳漢祺一筆豐厚的見面禮,還承諾事成之后付給二人巨額酬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潘漢年很快就從吳、徐二人那兒得到了向忠發的全部口供,并且吃驚地發現向忠發已叛變,這就為中央正確處理向忠發事件起了重要作用。同時,潘漢年清醒地認識到,反共分子吳漢祺不可久用,過了一段時間,便與歐陽新商議借機切斷了與他的聯系。
隱蔽戰線上如魚得水
無論是鎮壓王斌,還是在敵特機關培植內線耳目,這些活動相對于潘漢年在中央特科的全部工作來說只是冰山一角。
1931年夏,文壇驍將潘漢年挑起中央特科的領導重擔,他沒有辜負黨中央對他的期望,迅速扭轉了因顧順章叛變而造成的被動局面,把特科工作搞得有聲有色。為了更有效地搜集國民黨方面的情報,潘漢年還把許多社會名流如楊度、王紹鏊、胡鄂公、董健吾等納入特科的情報網絡,昔日的文壇戰友夏衍、于伶、馮雪峰、李一氓等也重新與潘漢年戰斗在情報戰線上,一個廣泛而嚴密的情報網絡悄無聲息地編織起來了。
在建立廣泛情報網絡的同時,為了應對變幻莫測的突發事件,潘漢年還經常變換身份,親臨一線。他時而西裝革履,時而長袍馬褂,時而短裝工人打扮,時而化裝成癟三模樣;有時乘坐小汽車,出入于豪華的旅館、酒家,有時以步當車,悄悄地在街頭巷尾出現。總之,在轉入情報系統這條隱蔽戰線后,潘漢年在常人眼中就成為了一位傳奇式的人物,尤其是他在危急時刻所表現出來的機智勇敢、沉著冷靜,更凸顯出他作為一名情報特工人員所具備的優良素質。關于這一點,潘漢年的侄兒潘可西有記錄為證:
有一天,三叔回家,發現有人跟蹤,他一進門就高喊:“許玉文!我的肚子餓了,快弄碗蛋炒飯給我吃。”一面疾步登上三樓陽臺,拿出事先為應變準備用的特大陽傘,跳到鄰居的陽臺上,潛走了。

有一次,他本是穿西裝出門的,回來卻穿了一身廚師服。原來他在馬路上行走時,突然發現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盯梢。他立即沉著地走進一家飯店,似乎在尋找座位,一會兒,有兩個盯梢的人也進了店堂。在這十分緊張的一剎那,他走進廚房,換了廚師服,戴上口罩,隨手提起一只送飯籃,巧妙地走出了店門。
又一個冬天的中午,他發現家對面馬路上有幾個鬼頭鬼腦的人在徘徊,立即改換裝束,穿起一身破爛衣服,肩披破麻袋,并把臉弄臟,偽裝成一個饑寒交迫、渾身哆嗦的乞丐模樣,迷惑了敵人,離開了住所。
從1931年夏到1933年夏,潘漢年在中央特科工作了整整兩年,為黨中央提供了許多寶貴的情報,也為黨的情報事業開辟了新的航向。但是,潘漢年的出色工作并不能力挽革命局面于狂瀾,上海的秘密工作越來越難以開展。為了保存革命力量,中央開始有計劃地將黨的領導骨干分子撤離上海。1933年5月14日,國民黨逮捕了“左翼”文化人士丁玲和潘漢年的堂兄潘梓年。由于二人均與潘漢年熟識,為防不測,中央要求潘漢年迅速轉移到江西中央蘇區去。懷著一種難以言表的情感,潘漢年離開了他曾經戰斗過的上海,依依不舍地踏上了通向中央蘇區的道路。○
責任編輯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