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還是活

王　鵬

他打定了主意,不管風吹到哪里他都要跟著,直到風把自己送到天堂,從而確保自己不會復活。

一個老人頂著烈日在地里鋤草,他太累了,就決定躺在地上睡一會兒。可是,等他剛睡著,就從田野里起了一陣風,那陣風像鐮刀一樣刮過綠油油的麥田,麥子們就低下了頭,然后,它一下子鉆進了老人的身體,在里面打了一個旋兒,就把老人的靈魂給帶了出來。

老人正酣睡著,他本來渾身困乏而沉重,就像是一個人拉著一卡車的貨物在泥地上行走,卻突然感覺身體變得輕巧了。于是,他睜開了眼,看到自己已經飄浮在了空中,有一團白色的煙霧籠罩在他的四周,在煙霧的下方是他那衰老并沉重的肉體。

老人看著躺在地上的自己,驚詫地說,見鬼,我怎么就這么死了,是誰干的這蠢事?

那陣風說,老頭,你先別抱怨,是神仙派我來帶你去天堂的,從此以后,你就不用再干這么重的活了,也不用為一日三餐發愁了,在天堂里,你能安逸并舒適地生活。

老人說,你說的是每天都吃了睡,睡醒了吃嗎?

風說,是,也不是,如果你覺得無聊,你也可以和那里的居民們一起聊聊天,喝喝茶。

老人說,都聊什么呢?

風說,比如文學、藝術、科技、時尚等,總之是很高雅的東西。

老人聽了就皺皺眉頭,說,你說的這些東西我都不懂,我只會種地。

老人接著說,我還有兩畝地沒鋤草呢,如果莊稼被草長荒了,我們一家人的收成就沒有了,沒有了收成,我們全家就只好餓肚子了,我怎么忍心自己一個人吃飽了,在天堂看著他們餓肚子呢,所以你還是送我回去吧。

風說,您的死期已經到了,我必須把您送到天堂去。

但是老人就是不走,他用那輕飄飄的雙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肉體,就連風也無法把他吹走了。

風用力吹了幾次,見田野里的麥苗都被吹折了,老人依然不肯離開,就放棄了。它對老人說,您已經死了,您的靈魂什么時候想去天堂了就吹口哨,我會來接您的。說完,它就飛走了。

老人有個孝順的兒子,他見老人過了中午了還沒回家吃飯,就趕緊到地里去找老人。他走到地頭上,見到了躺在地上的老人,就知道情況不好了。他趕緊叫人抬著老人往醫院里去,等他們到了醫院,老人的靈魂也跟著到了醫院。

老人的靈魂飄浮在醫院的病房里,看著下面的醫生們對著他的肉體揉揉捏捏,指指戳戳。然后,他聽到醫生說,還有一口氣,能救活。

老人一聽這話,就樂了,他趕緊降落到自己的肉體上,準備復活。

醫生接著又對他的兒子說,趕快去交費吧。

兒子一聽,就趕緊出去借錢了。

老人飄浮在病房里,想,兒子是個好兒子,從小跟著自己吃苦,現在生活好不容易好過點,正準備攢錢娶媳婦呢,說什么也不能讓兒子為了救自己欠債啊,欠了債就不能娶媳婦了,再說,欠了錢,家里的人都得跟著遭罪啊。

他想,我都這么一大把年紀了,死就死了吧。

于是,老人就吹了一聲口哨,風就刮過來了。

老人見風來了,就對風說,你把我帶走吧,我已經決定死了,帶我去天堂。

然而,風顯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它對老人說,實在是抱歉得很,我們把數據搞錯了,您還不能死,天堂的大門要過很久才能對您敞開呢。

說著,風就用力一吹,它想把老人的靈魂吹回到老人的肉體中。

可是,老人這次又緊緊抓住了病房里的欄桿,任憑風如何地吹,老人的靈魂就是不回到自己的肉體中。

等風停下了,老人就跟著風走了。他打定了主意,不管風吹到哪里他都要跟著,直到風把自己送到天堂,從而確保自己不會復活。

而在醫院里,醫生們被一陣莫名的狂風吹過后,發覺老人的身體已經冷了,沒有了一點心跳的跡象,他們就對老人的兒子說,人已經死了,拉去火化吧。

這個時候,風對老人也沒了主意,可是它不能總帶著一個靈魂四處游蕩吧。于是,它就去找神仙。

神仙聽了風的訴說,就對老人說,您這是第一次死吧,可能有些規矩您還不明白。

老人就說,不管是什么規矩,反正我已經死了,即使是神仙也別想讓我復活,你知道復活的價錢是很貴的,除非這些錢由你們來出。

神仙笑笑說,抱歉,我們也還沒有這樣的先例,要給復活的人出錢的。不過,我得提醒您,即使您死了,也是要花很多錢的,您去看看吧,您的兒子正在把您送往火葬場,火化也是要錢的啊。

老人一聽,眉毛就立了起來,說,你們怎么不早說呢。

說完,他就趕緊往火葬場去了,等他到了火葬場,見兒子正在把幾張鈔票交到別人的手里。老人一見這種情形,想都沒想,就鉆進了自己的肉體里。

就這樣老人又復活了,而那陣風則躲在一旁暗自慶幸自己終于擺脫了這個難纏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