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葉 黎 力等
擁抱著無法相擁的感傷
《明天我們空中再見》(中國臺灣)
她是月亮,兀自安靜;他是太陽,兀自不安。他說,天神懲罰他,讓他永遠追不到她……他們在天空中永遠無法結合,于是相約逃到了人間。她笑了,她在等待太陽來燙傷她。
金士杰花言巧語地講述一個殘忍的故事——關于青春、關于愛情、關于腐敗……一個都會中的男男女女繁瑣、便宜、濫情的故事。套上太陽、月亮的神話,似是抓到了自古男女相吸相斥、逃避追逐的規律。神圣的愛情落到人間的煙火生活,是該劇最巧妙地結合,也是最殘酷的現實。
雖然劇情獎虛無縹緲的太陽和月亮拉到人間,但劇終人依然不怎么像是真人。他們的感情太過澎湃,個性太過直白。自詡“太陽”、狂放不羈的小海,突然失意自閉的女主播文媛,與姐姐愛人上床的妹妹、只愛與動物溝通的獸醫……似乎,這些人物只是編劇要整一個故事而擺布出來的。一切看來都莫名其妙地發生著,更加莫名的是,驀然回首之時你還能在其間看見生命中真實的人影。于是,觀眾大可以忽略劇中人物的不豐滿,忽略情結的不嚴謹,轉而關注那些曾經受傷的心靈。
文媛的突發性失憶是劇中最微妙的一個轉折。此時,觀眾不禁感嘆人心是這么柔軟,而平時我們往往漠視自己的疼痛,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可能,人的腦袋里有個神秘的機關,在你意識到痛苦之前,身體已做了回應——以失去記憶來保護自己。
狗,是劇中奇怪的介入者。在這個太過通俗的故事里,金士杰還發掘了周邊有趣的事物——狗。它噯昧地、若即若離地在劇情邊緣觀望,讓那些在絕望中打滾的人們“像狗兒一樣,你舔舔我,我舔舔你”。
在空中,她娓娓道來在空中,月亮與太陽錯過;在空中,明天你我是否依然再見?
當京劇遇上古希臘悲劇
《王者俄狄》(中國杭州)
實驗京劇《王者俄狄》將時空轉換到了梯國,國王俄狄面對的,同樣是個逐漸衰落、遭遇天災人禍的國度。不過,與強調命運的神話原著不同,《王者俄狄》更多地展現了一個理想化英雄毀滅的過程。
舞臺正中,一個巨大猙獰的青銅圖騰凸顯出命運的神秘感與權力的強悍,莊嚴神圣的神靈神諭竟以丑角——神算子、神靈子、神珠子的形象出現,讓人不禁感嘆古希臘神話的神秘性、權威性與中國戲曲中丑角對人生命運的調侃和自嘲能夠如此巧妙地結合起來。精美絕倫的皇服、威嚴莊重的神情,讓人立感富貴尊榮之氣;瘟疫來臨之時,舞臺上看不到一人一畜,全靠煙霧、燈光、音響及畫外音完成,這是傳統戲曲與現代技術完美結合后的震撼效果。
浙江京劇團演員嫻熟精湛的唱、念、做、打功夫,讓觀眾們飽享了一場視覺與聽覺的盛宴,尤其是主演俄狄、同時又是該劇導演之一的翁國生,在最后以一襲血紅的長水袖表現俄狄在知曉真相后毅然刺瞎雙目、自我懲戒的場面。他運用了京劇高難度的前撲僵尸、跪腿翻身甩發、各種急速的蹉步和跪步等技巧,配合超長水袖的左右飛舞,將王者俄狄內心的慘痛強烈地突顯出來,贏得掌聲連連。這便是——當傳統京劇樣式遇上西方經典悲劇時碰撞出來的跨文化戲劇的火花。
化腐朽為神奇
《婆媳之絆》(韓國)
平凡的故事被敘述得不平凡,簡單的道理被詮釋得不簡單,化腐朽為神奇,這就是韓國話劇《婆媳之絆》給觀眾的感受。
婆媳之爭古已有之,不分國界,而丈夫的“三夾板”形象亦是如此。無聊的獨角獸下凡攪合人間的糾紛,制造矛盾、綁架兒子、設置障礙。婆媳二人在營救兒子的過程中冰釋前嫌,感受到能成為婆媳乃是上天賜予的美好緣分。強烈的視聽沖擊和精彩的舞臺表現,讓一個本該索然無味的故事變得生動有趣。
動聽的歌聲、悅耳的音樂、豐富的舞蹈形體……演員的表演就是語言,舞臺上所發生的一切看似都在說話,哪怕是角色的一聲哼哼、一絲笑容,都伴隨著角色的喜怒哀樂,令觀眾時而捧腹大笑、時而黯然傷心。韓國演員的表現能力著實讓人傾倒,扎實的歌舞功底讓他們舉重若輕地完成了演出。
全劇富有寓意的敘述也使劇作呈現出深刻的內涵,把這個老生常談的道理表現得韻味十足。只因厭倦角力的獨角獸游戲人間,由此令平庸的人間喜劇有了不一樣的精彩,這匹獨角獸著實讓人聯想到“仲夏夜之夢”中的精靈。然而,它們的存在卻比精靈更具哲理——故事并不以團聚的一家人共同贊美奇妙緣分的歌唱作結,而是以新一輪婆媳爭斗的開始收場——人變成了獨角獸,獨角獸變成了人!這預示著人類婆媳的爭斗將生生不息世代相傳。故事的終點也就是起點,劇作的荒誕色彩由此昭然若揭。
這是一出通俗的喜劇,不乏娛樂這是一出深刻的喜劇,不乏內涵。
等待意象的日式凝縮
《班女》(日本)
《近代能樂集》是日本著名作家三島由紀夫對日本古典藝術——“能”的重新演繹,既兼顧能樂的特征,同時又有作家人性的觀察。《近代能樂集》不僅是平面作品,更是一部舞臺劇,自發表伊始便以舞臺藝術的形式不斷上演,《班女》就是其中一則,也是三島戲劇在海外最受歡迎的一出。
《班女》的故事原型講述妓女花子與吉田少將相愛,互換手中扇子作為定情信物。不久吉田離開,花子手持扇子癡心等待,終于等來了吉田。在此劇中,花子成為能樂中“狂女”的典型代表。三島的《班女》人物設定基本相同,但結局截然相反。當花子重見戀人吉雄時,記憶中的愛人凝練成了永恒。于是,現實中的吉雄在她眼中形同骷髏,以至于她拒絕承認吉雄,卻留在了與她同樣瘋狂的女畫家實子身邊,成為一個“永遠等待的女子”。
在此次由池之下劇團演出的版本中,導演又做了全新處理。他解讀花子和實子為“鏡子內外”一個人的兩種狀態一花子選擇了永遠等待,實子則因不懷有希望而拒絕等待。但兩人殊途同歸地放棄了吉雄,終于在遠離現實的愛與死亡中取得了奇特的平衡,達到了某種永生。
《班女》的舞臺呈現讓人驚喜。正如三島所言,“能”的特征是將愛情、嫉妒等屬于人的情感進行純化,并以象征手法表現出來。《班女》保留了這種傳統與現代結合演繹的形式,近乎無物的舞臺充分依靠三位主演的動作和語言的調動,觀眾可在觀賞時充分感受日本傳統語言與肢體表現的美。難能可貴的是,劇中“永恒等待”意象的表達層層構筑,鋪陳完整,日式演劇的魅力震撼人心。
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
《菩薩嶺》(中國上海)
菩薩嶺,一個有著古老傳說的深山窮谷,一個在災荒時用一袋糧食換來的農村媳婦。
男人離家,十年不歸。女人守著瘋癲癡呆的公爹,哄騙著日夜盼望爸爸來接她們娘倆進城的女兒,在那片荒蕪、貧瘠的菩薩嶺上,種著一片沒有希望卻被寄托著希望的桃林……終于,她等來了桃花的盛
開,等來了背棄的丈夫,卻等不來屬于自己的春天。
這是一部具有深厚中華民族底蘊的現實主義農村題材話劇。在當今浮躁的商業戲劇盛行的文化背景之下,這臺質樸無華的作品像一縷清泉,帶人們走入了充滿真情的舞臺。無疑,這是對戲劇回歸本質的一種崇高的藝術追求,更表達了對中國質樸人文的深刻關懷。劇中那個命運坎坷、不知外界為何物的村婦,默默承受著命運給她的一切不公,并用真情堅守著曾經的承諾。在面對男人離家、離婚后,她還能繼續在那個家里守護著男人的父親和他的家,這是一種多么偉大的包容,多么無私的胸懷!在女主人公的身上,深刻體現出中國農村婦女美好的道德品質和母性的偉大與無私。
一位不起眼的農村婦女,一個不為人知的窮鄉僻壤,一段至情至真的感人故事。凝練、大氣的舞臺為我們展現出一幅鮮活的、具有質樸農村氣息以及濃郁生活色彩、且感人至深的農村畫卷。
旁觀者的無奈
《野草尖叫藍靛廠》(中國北京)
小資調調的自怨自艾,加上文化精英的欲說還休,面對著無產階級的廣闊無垠,你能做些什么?
呆在一邊傷感地看著吧,僅此而已。
《野草尖叫藍靛廠》本是一部詩集。作者云中,是一個“70后”的文藝青年,生活在一個向往自由主義的精神世界和一個無法擺脫消費主義的現實社會之中,無產階級生活對他來說,只是苦難而美麗的空中樓閣。此時,大叔張廣天來了,帶來了對那個空中樓閣的失落和緬懷以及對于大地那種略帶虛無的怨恨。于是我們看到了對青山白骨的惋惜,對信封中粉末的隱喻,還有那段格格不入的居委會廣播,世俗的“笑罵體”解構了莊嚴的“廣播體”。然而,除了對商品、資本的反諷,還能有什么伎倆?畢竟當下的現實,“民間”已經不等于無產階級了。
該劇的表演十分個人化和情緒化。最具沖擊力的一幕出現在詩劇將要結束之前,張廣天所扮演的園丁在房內用皮帶抽打著扶梯,畫家和郵遞員沖進門來與他扭打成一團。那絕對是真的打!只聽張廣天的臉上耳光響亮。
然而,在園丁抽打扶梯之時,園丁自己也發出聲聲慘叫。觀眾仿佛看到,張廣天其實在用皮鞭抽打著自己。此時的園丁,主體客體已經分離——一個知識分子的張廣天在審視著一個無產階級的張廣天,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然而除了共同痛苦之外,張廣天啥也做不了。
在該劇中,演員的肢體動作被運用得很多。但無論是濕身、美腿還是豐胸(這是許多觀眾的直觀描述),雖然很美很有沖擊力,但這種情緒的氣場很難;中破感官的刺激,觀眾只是看看而已。演員的臺詞也很豐富,詩化的語言被各地方言來表達,在形式上有著音樂美;只可惜很多觀眾聽不懂內容,整個兒一頭霧水。
最后談一下劇尾的那段英文版毛澤東講話。報幕員的聲音比較幼稚,英語水平也一般,不過這可能就是導演的意圖。筆者忽然想到BBC、CNN中對毛澤東語錄的摘讀,頓時感覺自己身處世外,舞臺上那個極其現實主義布景的藍靛廠像是域外之地,抑或筆者自己本不是此國之人。無力啊,無力……揭露的、非功利的、大聲疾呼的、從實際出發的、為人民服務的力量,你在哪里?